慕容公子是二百五,田辞是二百五十一。所以慕容公子就走在田辞的前面。
田辞没有凝魄,不能运气,更加无法释放气。然而这都没有关系,因为六叔知道这一点,也因为这一点,花了三年时间来教田辞两样东西。
一样是剑术,一样是阵法。
剑术是为了最后的武试,而阵法便是为了如今的拜山路。
拜山路有两千多个阵法,现任第六宫宫士、也是同世代中“博学纵览”一派代表人物的岑参,曾花二十年时间将这些阵法全部记下。而田辞只花了三年。
为了三年时间准备一项考试,这样说来似乎时间很长;但是,只有三年时间,要记住拜山路上两千多种阵法,时间真的非常短。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都没有人能够这样做过。
其实并不是没人能做到,而是没人愿意去这样做。
对于一般考生,他们根本不用记住所有的阵法,而只用记得各阵的“结点”,以较为浓厚的气来冲破结点,便能破阵。这比“逆布阵行”简单得多。
拜山路是九宫学院第二位院长所布下的,原先并不是用来考试,而是为三宫弟子内“博学纵览”一派修行而提供的。拜山路阵法来源于“仙碑”上最基础的碑画。那时人们发现,碑画上的内容投射着自然之规律,暗示着世界运行的自然法则,人们以此为基础,发现了运气之道,由此才有了人类修炼之路。所以当时的院长以碑画结阵,而创拜山路阵法,让三宫弟子通过“逆布阵行”解阵,从而学习自然法则,掌握自然的规律。
人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便是修道,便是知识,便是生活,便是这个世界。
而在百年之后,有东方占星一派发现仙碑上的碑画,竟然与空中的星河相似,经过研究,竟发现原来自然之规律与天空、与星河中的星辰分布、运行也有着紧密的联系。自此开始,东方部分派别才将仙碑改唤“抄天碑”。而世间修行也逐渐分为星辰派与自然派。不过星辰一派的修炼,对于修炼者有着苛刻的要求,所以除了东方的极少数教派,大多数修炼还是以自然派为主。
而九宫学院中,一位三宫弟子,竟以星河投映拜山路阵法,在星河中找到拜山路阵法对应的星群,发现了两千阵法的“结点”,以气攻之,竟将拜山路两千阵一一瓦解。
自此开始,“逆布阵行”便鲜有人问津,而突破结点的解法得到推广,成为主流。通过学习,记下拜山路阵每一阵的结点,再用运气的方式进行突破,大大减少了拜山路的难度。加上通过运气突破结点的方式,很容易测试出一个学生聚气和运气的程度,所以逐渐地,拜山路便成了入院测试的项目。
当然,这并不是指拜山路真有多么简单。对于那些刚修行的学生们,没有什么能比拜山路更加困难,更加恐怖。
“简单”是相对的,相对于更加困难的记忆。
别人都在用最聪明的办法,包括他前面一点的慕容公子,只有他在用最笨的方法。
六叔房里有很多书,而其中有一个抽屉,里面的书都是阵法。六叔对田辞说,你在三年内把这所有阵法都背下来,背不下来我就揍你。
六叔很少揍人,但是揍起人来真的很疼。
六叔有一把戒尺,足足有一个指头厚,打在屁股上,不会皮开肉绽,但就是疼,往骨子里疼。
所以田辞不敢偷懒,每天都在看书,房里,院子里。他并不识字,但是阵法数里也没有几个字。
对于记图案,他是很有自信的。
他从两岁时便一直坚持着聚气,即便六叔让他看书,他也没有忘记聚气,虽然聚气的时间都压缩在晚上。他不是有耐心的人,但对于付出而没有收获的事情,得不到结果反而更容易坚持下去。因为说不定下一步就是成功,而如果放弃了,放弃的就是数年来的用功,等待的只有功亏一篑。
这不划算。
田辞虽然没做过生意,但是也明白这个道理。
两岁起,父亲便教自己聚气,聚气十二年,却无法凝魄。不能凝魄,便没有将气在体内运行或释放的动力,所以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满满的都是气,这导致他放屁的时候比一般人要多。
不过好在那毕竟是气,而不是空气,所以臭的成分比真正的屁少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响。虽然比不上惊雷,但也像落了地的一口锅。
看着那些枯燥的阵法,他也感觉没有收获,然而六叔的戒尺足够威慑。
不过也多亏了三年来看的书,让他远远地将那些用“聪明办法”的人甩在了身后。
然而慕容公子却依旧在他的前面。
他们不仅没有拉近距离,反而间距从一个阵变成两个阵,两个阵变成三个阵。
甚至他们超过了第一批的不少人。
仅仅用了一天时间,便超过了拜山路上第一批的好几个人。
两个时辰,说短也短,但说长也长。
慕容公子用聪明办法,自然比田辞的笨办法快。
然而田辞的笨办法,竟然比其他考生的聪明办法还快。这有点没道理,但修道从来不是讲道理的,而是讲实力的。
一个小阵,田辞需要踩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一步,而慕容公子只踩一步,其他考生也只踩一步。然而慕容公子的一步比田辞快,而田辞的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一步比其他考生的一步还快。这要多亏了田辞学了星罗棋步。
星罗棋步,就是快。飞一般的感觉。虽然田辞现在没用。
他不是不能用,而是不想用。毕竟不知道后面的剑试会遇上什么样的对手。
上面说的是小阵,而大阵有十二格离,比小阵多近一万六千步。
拜山路九步一小阵,九十九步一大阵。
第二天、第三天,阳光依旧灿烂,灿烂的像是拜山路旁盛开的花。田辞知道花的名字,却不记得,他一边解阵一边想着。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阵法,根本想不起来花的名字。
不记得花的名字,或许还记得树的。他的母亲很喜欢花草树木,小时候都教过他。终于,他在第四天的时候想起来了,想起来的是第二天路边的树。
那是香樟树。
他不喜欢香樟树,因为那黑果子砸在衣服上,会留下洗不掉的黑印子。
这对于从来都没有什么衣服换的田辞,是难以面对的灾难。
树荫能够遮蔽部分阳光,但这上山的路依旧很热。
他身边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而他也终于看不见慕容公子的影子了。他并不着急,因为今天才第四天。
第五天平淡无奇。
第六天,两个第一批上山的考生在路上交起了手,剑光拳影,却没有九宫的侍应前来阻拦。从衣服看,交手的二人也并非慕容家或宁家那样的大户。这样说来,其实从踏上拜山路开始,便没有侍应跟着了。
然而当一位考生中了一剑后,飞出三米,血溅三尺,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侍应,将他搬到了路旁,接受同样不知哪里出现的医术家的治疗。
圣光和阳光一样的颜色,在田辞看来却比阳光柔和的多。
第七日,天上竟然下雨了。
“糟糕!”
田辞将包裹抱到身前,脚下依旧没有停下踩阵的步伐。
田辞可没有带换的衣服——他根本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他急忙加快了解阵的速度。
六天多的时间,他已经上了四分之三,然而看这没有停下迹象的雨,他可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上两天。他下意识加快了脚下的速度,那双破布鞋在雨中切走,所在之地甚至没有一滴落地的雨。
他继续向上,甚至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但是他明白,前面还有一个人,那便是慕容公子。不过这和他也没有太大关系。他现在已经不想考虑前面还有谁,旁边还有谁,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是他的衣服已经湿了。
从路旁伸出的枝叶,能够阻挡最边缘的雨水,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阵都在路边,甚至大多数阵都在中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看见前面有两个人。
一个是慕容公子,而另一个高大些,之前并未见过。
随着看见他们两人,拜山路的终点也近在眼前。
在还有十八节阶梯时,他超过了慕容公子身后的那人。他回过头去,看见这个小哥的脸。
根本不认识。
“啪!”
“哎呦!”
田辞竟然被一节台阶绊倒,扑通摔倒在了地上。
“疼……”
楼梯都是坎,摔得不疼才怪了。
慕容公子回了下头,踏上了云台顶。
而那小哥看也不看他一眼,向上一步,解起最后一个阵来。
无尽的失落将田辞包围。他并不是失落于没有超过第二个人,没有超过慕容公子,而是没想到自己的衣服终究还是泡在了水里。
田辞,第三个踏上拜山路尽头的云台顶。
七日,似乎是个不错的时间。
这并不能让他高兴,甚至在文试的时候,都让他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位置而有些焦躁,还没有憋住好几个原本可以憋住的屁。
这样开来,失落似乎从院试第一场就萌生了种子,一直到最后的剑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