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苍雪记 > 《苍雪记》第60章 一张盾
    田辞不止一次面对过压倒性强大的妖兽,比如芒原雪域的照首,比如寒湖水底的藏拙。

    田辞不止一次在妖兽的面前,体会到濒死的滋味,但又一次一次的“起死回生”。

    田辞冒险,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他冒险,却能够在冒险的过程中,找到适当的方法保护自己。比如对抗照首时,那满地的积雪;还有对战藏拙时,缠在玉龙九尺剑上的气膜。虽然他感觉无计可施,但最终,他还是找到了有用的法子。

    所以他忽然有一股自信,那便是自己即便碰上照首、毕方、藏拙这样层级的妖兽,也能够周旋一阵子,并从中发现能够对抗和逃跑的法子。

    然而他没有想到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即便他在与这两只妖兽的对抗中活了下来,但他也丝毫没有占到便宜。照首时,他被玄火吞没,若不是照首本来就打算保护他,他或许早已和村子里那些战士一样,在火柱中化作灰烬。而在藏拙的时候,若没有那柄朽剑的策动,自己也早与笑笑一道,死在藏拙的利齿之下了。

    第二个问题,是最根本的问题。

    不过是未凝魄的田辞,为何能在照首面前有周旋之力?明明是方才有魄的田辞,为何能在藏拙的前面死里逃生?

    照首远没有那样疲弱。

    在过去,战神辛疾带着照首、毕方,不带一兵一卒,横扫东方五郡,将三座城池化作焦土。若未碰上护国六神将之一的长孙晟,或许还有更大的声势。

    而在过去,藏拙为十二修罗大将伐折的坐骑时,曾让向北侵袭的边城部队,九个月踏不过黑水泊。

    便是这些和那时威名远扬的大将们,一同被载入史册的妖兽,怎么可能在面对田辞时,能让田辞有周旋的余地?

    同辈中,便是慕容公子这样的天才,梁白祁这样的高手,也不可能活过一个弹指,一个呼吸。

    柳元宗曾说过,那照首妖兽,不过是元让带来的、留在这芒原雪域的残念。

    而直到此时,田辞才恍然大悟,之前他死里逃生遭遇的藏拙妖兽,或许也和那照首一样,不过是这寒湖水底映照的一片虚无。

    “这个人……是谁……”

    田辞望着挡在他们头顶的不速之客。

    “我……不认识……”

    便是梁白祁,也没有见过这人。而眼前的这个,真的能叫做……人?

    头顶的人,在梁白祁死气风灯暖光的映照下,显出略微庞大的轮廓,而更令人吃惊的是,此人身上布满鳞片,仿佛着(zhuo)着(zhe)一身铠甲。

    莫非是鱼人!?

    田辞不敢多想,急忙策出廉阵星河步,想要从这威压面前逃离,然而还未踏出第一步,便急忙停下,而换来的,是脖子上透晰的深寒。

    他的脖子流血了。

    如果刚才多踏出一步,他的脑袋或许就已经向湖底沉去。

    而他之所以停住了,只因为梁白祁拉了他一把。

    就像刚才一样,梁白祁又救了他一命。

    这寒湖,比他知道的,还凶险得多……

    “别乱动!”

    梁白祁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压制自己的怒气。

    田辞知道,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莽撞,他们二人或许根本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他们后面,是那藏于黑暗中不知名的兽影。

    而在他们面前,是那身覆鳞片的人形。

    “拔剑。”

    梁白祁拔剑了,田辞也拔出了剑。

    湖水中,剑锋轻颤,漾起看不清的波纹。

    梁白祁那只好腿,在湖中一踏,竟像是踏在土地上一般稳。

    梁白祁腿不动,只将手中剑刃一横。

    梁白祁的剑,是普普通通的剑。田辞甚至觉得,他拿着的剑,是不是自己参加院试时的那把。

    田辞的那把剑,是青色的,是在城西牛铁匠手上买的。因为用的前人铸剑的边角余料,所以只花了十枚铜币的烧火钱。

    梁白祁的剑,似乎也就值不过十枚铜币。

    然而便是这样剑,在他的手上,也斩杀了数只妖兽。

    但是,在他面前的,不是普通的妖兽。所以当那一剑迎面而来的时候,这把青剑眨眼间便一刀两断。断在寒湖里的,不仅仅是一柄剑,还有那侥幸怀抱的希望。

    梁白祁未出招时就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人的对手。

    因为看见那身鳞片时,他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

    它是鱼人。

    而当那八把剑,化作一把朝自己劈来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这人他听自己的师父说过。

    他的师父,叫做唐雍容。在多年前,曾与鱼人一族在南方澧海交战,并亲手斩杀了鱼人族七大龙王之一。

    那只“龙王”是“八臂龙王”。

    而那只在唐雍容的描述中见过的“龙王”,如今正站在他的面前,用拿八条手臂,擎着八把短刀。

    一套八柄的短刀,世间只有一套;而能够同时用出八柄短刀的,也只有一人。

    那套刀,唤作菩提落;那个人,唤作咸偿。

    没人能解释,这个早已死去的人为何在这里;也没有人还有工夫在意这样的疑问。因为他们面对的危机,是不曾有过的。

    进,是死。

    退,也是死。

    便是那只“瘦骨锋棱”,也没有法子助他们逃离这困境。

    然而此时,田辞想到了那张纸。

    那是岑参交给他的纸,并对他说,那是保命用的纸。

    然而田辞摸向自己衣服里,却并没有摸到那张纸。

    并非掉了,而是他没有带。

    他曾经历过两次寒湖,自觉对寒湖的凶险,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而那寒湖中危险的藏拙,也早已被他收入剑中。所以他并不担心寒湖一去有性命之忧。所以。他并没有带上那张纸。

    他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可能会死。

    “用我的剑!”

    田辞将自己的无名剑向梁白祁递去,梁白祁却并未接下,而是从衣服里又掏出一件法器。

    这法器并非宝剑,也并非长刀,更不是暗器,而是一方小匣。

    虽说是小匣,但也并不算小,手掌张开一般大,虽在水中看不清出,却从那灯光的明暗中可以看出,上面精细地布满雕琢的花纹。

    他将匣子紧紧攥在手中,猛然一抖,匣光一闪,竟如折纸掀开,化出一张坚盾来!

    这盾形似燕尾,长约四尺,宽约两尺,田辞生于军营,却似乎从未在中原见过这样的形状、这样的大小。

    然而更是哪里能想到,这方大盾,竟然化作乙一掌匣子收藏!

    “公输班千寸叠!”

    田辞忽然想到,这等存物的工艺,不就是公输班发明的“千寸叠”!

    田辞连忙退到盾后,而八臂龙王的三剑,竟被这方大盾牢牢接住。

    然而虽接住了三剑,但在其后的梁白祁的手心,早已被震出了血。这方大盾既然是出自公输班之手,对于收劲减震的工艺,自然不可小觑,然而即便是如此,在这三剑的震荡下,梁白祁依旧有些把持不住。

    剑在水中,本应是被水流牵拖,难以百分百的释放力量。

    然而他们面对的却不是一般人,而是鱼人。

    越是在水里越是强大,这才叫做鱼人。

    即便是唐雍容,也是在海岸上将八臂龙王斩杀,而如今在水里,不过两个年轻的少年,如何是这等强者的对手。

    梁白祁的那只好脚,踩实了这湖水,用一方气力,让自己有稳定下脚的位置。而这些,都是为了能够进行那一式的反击。

    但梁白祁仅仅是接下八臂龙王的招式,便已经倾尽全力。如何还有反击的余力。

    忽然,梁白祁从胸口再度掏出一件法器。

    而他,竟然将法器递到了田辞的手中。

    “这是……”

    “没时间解释了。这五指,每一指便能化解一次攻击。你只说,你靠着这个,能不能撑过十个弹指。”

    梁白祁的语气没有商量,也不是命令。

    田辞没有这个自信,但他明白,若自己不做,他和梁白祁都活不下去。

    “十个弹指就够了吗?”

    田辞接过这只干枯的“手”。

    “应该够了。”

    “应该”,大概是这时最不想听到的话了。

    但是田辞没有犹豫的余地。因为每犹豫一个弹指,他们就更接近死亡。

    “我去!”

    田辞将“手”放进胸口,握紧了手中的那把朽剑——如今,剑和他一样,早已不朽;而剑也和他一样,带着治不了的伤。

    既然是同道人,那便能共患难。

    共患难的,便是他,便是这柄剑。

    他们本来就是这样过来的。而现在,他们也要一起“过去”。

    田辞脚下风回路一转。

    湖底看不见星空,看不见星光,却能闪耀田辞的脚步。

    “廉阵星河步!”

    既然是逃命,那便拼了命的逃!

    要或者,就要够快。即便逃不出包围,只要掏出那八把煽动起整座寒湖的短刀,那便够了。

    八臂龙王拥有八条手臂,所以才能同时舞动八把短刀;田辞只有两只脚,却要穿过那八方刀刃的罅隙。

    来者要的是自己的命,自己的便拼了命。

    十个弹指,做不了什么事,却能带来一线生机。

    然而,在他踏出第一步时,便有一刀劈中了他。

    而未等他反应得急,第二刀便接踵而至!

    只见寒光一闪,便是这阳光照不进的寒湖水中,也霎时明亮了一瞬间。

    “咔嚓!”

    “咔嚓!”

    田辞听见怀中“手指”断裂的声音。

    怀中干枯的“手”,只有五根“手指”,象征着他只能挨五下。然而才过一个呼吸,他便已经挨了两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