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少年一惊，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汪邙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看样子，你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咬咬牙，语气很坚定。
”你要清楚一件事。”汪邙双手拢袖，徐徐站了起来，显得有些地主豪绅的富贵气态：“这世间，有些人想要富贵，有些人就得做出牺牲。“
”而既然已经有人做出了牺牲，你可以选择……和我们一同富贵。“
少年冷笑一声：“可在我看来，如果这些富贵得用人命来换，那就要不得！”
汪邙冷漠的眼神突然露出些少赞许，道：“人不图小利，必有大谋。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便能给你什么。说出你的价码吧！”
“我再说一遍，我不要这种富贵，更不会站到你们那一边！”
“哼！那你可还记得，那天夜里你跟我们做了些什么！”
少年脸色苍白，眼神中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惶恐。
可汪邙却没有顺着继续说下去，嘴角微翘，很是轻蔑：”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也罢，那我就重头再跟你讲一遍。”
”你以为镇魔村关于降魔伏妖的传说都是假的么？非也！降服妖魔的谪仙人，其实是当年显赫中原的靖云道师。但他虽然成功将妖魔诛灭，自己却也身负重伤，在镇魔村坐化之前，留下了自己的毕生所学和无尽财宝。而石咀巷，便是那陵墓所在！“
”靖云道师乃是不世出的元灵境高人，若能习得他的功法，哪怕十之二三，也足以助我登上人王榜！再说那里面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到手的便是富埒陶白，十世无忧啊！“
”现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若是能除掉北序这个心头大患……一步青云？哼，不过是你一念之间罢了！“
汪邙看着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年，啧啧摇头：”我向来信任的只有两类人，一是同伴，二，则是死人。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同样有两种选择，一，魂归西天，二，富甲天下。“
少年张大了嘴，还没能缓过神，汪邙一脸笑意，也不着急。
安静了许久，小屋内终于传来一声细语，然后便听到一声咒骂，紧接着又传来家具捣腾的声音，”哐啷“，瓷器落地的声音清凉而又含着杀机。
又过了不久，屋内突然没了光亮，木门吱呀一声，汪邙缓缓走了出来，衣衫规整，不见一丝灰尘。
可他却没有急着离开，因为那些被灯笼映得有些斑驳的光影中，多了一道人影。
手持折扇却没有打开的少年哂笑一声”哦~原来石咀巷是靖云道师的陵墓呀，说得我都有点心动了。“
……
……
夜风微凉，吹得烛火摇曳，灯笼晃动。张焕末笑意不明，腰间玉阙的相碰声很清脆，很悦耳。
汪邙挠了挠头，刻板的脸上罕见地飘起两片浅红，竟是有些难为情。
”小师侄，你再这么取笑，可就是在折煞我啦！“
”哪里话！师叔才思敏捷，独出机杼。靖云道师这故事，可不是一般人编得出来，偏生又天衣无缝，师侄这是衷心佩服啊！“
两人打趣着走到一起，眉来眼去间笑容又是一敛，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照这么说……“
”嗯，恐怕这个失忆……是真的……“
”罢了，至少他的立场很坚定。“
”当真是咄咄怪事，一个虚灵境的高手，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了记忆呢？况且……这孩子真有虚灵境的修为？“
“看不出来？”
“废话，要真是虚灵境，我如何能制服得了他？”
张焕末面露忧色：“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此人古怪之处太多，如果他的失忆能让他忘掉那身高深的修为，只怕他记起往事的时候，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汪邙一旁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道：”可这事儿做是做了，善后收尾怎么办？要跟那孩子坦白这次试探么？给师兄知道了定是不喜！“
”放心！“张焕末老神在在地道：”师叔，你可有按我交代的去做？“
”嗯？把他敲晕？“
”敲了？“
”敲了！“
”稳妥？”
“稳妥！”
“那不就简单了。事后我去拜访一下，忽悠他方才那些事不过是一枕邯郸……”
”这……能成吗？“
”哎！师叔不必多虑，他本来就精神恍惚疑神疑鬼，我只要坚称你我当时正一同钻研典籍道卷，这还由不得他不相信？“
“如此一来，甚好甚好……”
“甚好什么啊？！”
正是两人言语投机，春风得意之时，这突然起来的一道声音，就好比猎户的一支利箭，射不中那两只戏水的鸳鸯，却惊起了涟涟水花，一时间杀机重重，两只鸳鸯面面相觑，噤若寒鸭。
卫师后皱皱眉，有些为难道：“我隔得有点远，你们的声音也很小，我听得不怎么真切。“
”是是是……”两人忙不迭点头。
“可又隐约听到……什么……一枕邯郸……什么……疑神疑鬼，还有那句甚好甚好。”
汪邙面容僵硬，张焕末笑容牵强。
“嗐，我这不是正跟师叔讨教学问嘛！一枕邯郸疑鬼神，典籍道卷甚欢心！作诗来着！”
卫师后很是真情切意地摇了摇头：”韵倒是压了，意却是狗屁不通！“
”师父果然双耳如炬，明听秋毫！“
饶是以汪邙板脸十数年的修为，此刻也已经有了破功的迹象。而神色如常的卫师后瞥了眼自己师弟不停抽搐的嘴角，话锋一转，道：”君竹从石咀巷回来了，似乎有些情况，我明日准备亲自去那里查探一番。“
”说起来，那孩子似乎与石咀巷也有些渊源，把他带上或许能让他想起些什么。我就不和你们嗑叨了，趁他还没睡，得跟他知会一声。“
”师父！“张焕末一个箭步拦住去路”这等闲事岂能让您费心，留给徒儿去做罢！“
说罢张焕末转身拂袖，作势欲走，卫师后却点头笑道：”你能有这份心意自然是极好，但为师也闲得无聊，就跟你一同去吧！“
张焕末大急，双目如剑，远远地就给汪邙递去一个眼神。
汪邙心领神会，咳嗽一声就道：”师兄！关于那几名黑衣人暴毙之事，似乎已经有些眉目，能否坐下详谈？“
卫师后立马没有接话，似乎也不打算接话，因此场间有些安静，安静到只要清风一吹，便有了几分萧瑟。
”你从来就古灵精怪，鬼点子也特别多，时常能让人大出意料。但我希望你能记住，不是每个谎，都能像今日这般圆得这么好。“
”师父向来成竹在胸，虽然有些事很艰难，但我希望师父能不忘初心，毕竟有些事值得每一个人去坚持，比如说活着，和让更多的人活着。“
张焕末说完，作揖行礼，卫师后平静受之，抬头，相顾无言。
有如浓墨的夜色中，这师徒二人，转身离去。
……
……
张焕末收起折扇，右手在少年脸上一抚而过，食指似弹似点，闪电般落在百会，人中两**。
少年当即发出一声怪叫，整个人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旁正襟危坐的张焕末做惊喜状：”啊~你终于醒了！“
少年呆了呆，又很快反应过来，猛地抓住张焕末的双肩就摇个不停：”汪……汪邙是坏人！汪邙是坏人！要马上把他捉起来！“
”淡定！“张焕末被彻底摇得没了脾气”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真的！“少年一下急了，抓住肩膀又开始摇啊摇”他之前来找过我，他说石咀巷其实是什么道师的陵墓，他说他杀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还要杀掉学府里的人……那样他就能霸占陵墓里的财宝，他还要杀了我！“
”淡定！“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张焕末已是面无血色。
少年终于是意识到了失礼之处，怯怯地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张焕末似乎是怕了少年的摇肩神功，索性站起身来，道：”师叔先前一直在跟我研读经卷，随后又跟师父探讨事宜，压根就没出御疆楼一步呀！“
”怎么会……“
”我呢，受师父所托，来告知你一些事情，一进来便见你躺在床上……呼噜震天呐！”
“会不会……”
“不会！”少年脸颊一红，急声道“如果这是梦，那茶几上的茶杯怎么会……”
话音刚落，张焕末笑了，少年呆了。
本应破碎的茶杯不知所踪，干燥的地面不见水渍，两张圆椅摆放整齐，几案上的杯具明亮如新。
“哦？想要喝茶？好说好说，我沏便是。”
说罢张焕末掏出一袋茶叶，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壶热水。热水只是刚一入壶，茶香便四溢开来。
“师父明日会去一趟石咀巷，打算带上你，也许你在那里能想起些什么。”
“好……”
“做梦这些事呢，很多人都会有，切不可耿耿于怀，也不能把它当真！”
“是……”
明月高悬，热茶飘香。
一个人在那忽悠，一个人在那点头，一人大话连篇，一人信以为真，这两名少年就这么面对着面，促膝长谈了一整宿。
而数年后的他们会发现，原来今夜这场平淡无奇而又历久弥新的长谈，便是友情的起点。
世间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揣若至宝的情感，往往便是这样纯粹，这样真挚。
……
……
幽暗的深宫中，没有灯亮，却也无人入眠。清冷的月光飘落窗台，隐约可以看见那人黑白相间的鬓角。
在他的膝盖上，是一个似壶似盘，不圆不方的玩物。表面上点点光斑，细碎而又繁杂，明亮而又内敛，就如星空一般，带着几分飘渺无上的意境。
这便是震古烁今的传奇古物——星渺图。
那人伸出食指，竟是纤细白皙，比之一般女子更担得起素手一说。就像掸掉衣袍上的灰尘一般，食指轻柔而随意地敲在图上的一点星光。
原本如同死物的星渺图顿时活了过来，星河流转，律动不息，却又在刹那之间回归原样，仿佛所有的变化只是虚妄。但其间所显示的天道，所隐含的秘辛，恐怕只有这名男子才读懂一二。
“少主，您不能进去！”
“我是谁？你们胆敢拦我！”
门外传来两声闷哼，面容暴戾的青年前脚刚跨过门槛，随着“噗”的一声清响，空旷的大殿，或地上或墙边，整整八十一根蜡烛，明烨生光。
一直躺在藤椅上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烛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帷幕上，显得格外高大。
青年人死死盯着帷幕上的黑影，问道：“天算！东方伯伯是不是死在了镇魔村里？！”
“是。”
“你不是号称算无遗策吗？那东方伯伯为什么会死？若是这次的谋划失败了，我看你怎么向我父亲交代！”
“少主多虑了。算算时间，右使大人这时候应该已经入了镇魔村。”
“哼，我信不过你，我要亲自到镇魔村坐阵！”
青年人转身离去，却没能跨出殿门，实际上，他此时连动根手指都做不到。
整个大殿空空荡荡，但里面的玄机实在是太多太多。
”圣上闭关已到最后关头，若是出关之时能够看见少主，想必会很开心。“
青年眼神阴鸷，却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言语，感觉到那股束缚身形的莫名威压消失无踪，轻啐一声，再也不想多做停留。
男子神色平静，不知是看着灰黑色的幕帐，还是看着远去的青年人，他慢慢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了那道万妙无穷的星渺图上。
”这个世界上，当真有算无遗策的人吗？“
……
……
镇魔村，北序学府，御疆楼。
昏暗的屋内同样没有点上蜡烛，房内月光同样落在窗台，却没能照亮那人的鬓角，只是看到有一只手，手上拿着一个黑黜黜的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摸着像精铁，但看起来像实木，此刻月光洒下，竟也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卫师后掂量了下，这令牌得有八十斤？不，怕是上百斤了。
就连东方魅这般人物，在那道白雷中也是化作粉尘，那这个小小的令牌，又为何能完好无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