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观前人巧舌论褒贬/说后生冷眼辩愚贤
金丝猫大吃一惊，路遥哭个不住，眼泪不停的往出涌，眼睛里红成一片，嘴巴张开，嘴里冒出一股难闻的气体。金丝猫立刻转过脸去，路遥一气之下眼镜就掉了下来，他弯腰把眼镜捡起来，一边用很脏的手揉眼睛，一边嘴里不时有口水流出来。金丝猫却远远的不肯靠近他，路遥觉得自己很受伤害，他哭得嗓子都哑了。等他哭得没有力气了，就睡了过去。金丝猫坐下里，心里的默默的念道：“南无阿尼弥陀佛。”佛教的净土宗是这样教导人们的，人只要天天虔诚念佛，就可以消灾避难，可以得道成佛。修佛之中最重要的不在于你一天念几遍佛，而在于你能不能管好自己。让自己坚持行善，不要作恶。远离灾祸，广造福田。终究有一天，你会有所收获。路遥醒了，把眼镜戴好，说：“你还在？”金丝猫说：“有些问题我还没有问清楚。”
路遥说：“所以你没有走。”金丝猫点点头说：“没错。”路遥说：“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从这里知道什么？”金丝猫说：“为什么我一提礼教，你的反应会这么大？”路遥说：“许多有个性的人，都不想听爸爸妈妈的话，什么事都想自己拿主意，有的人把自己的事处理的很好，不让父母操心，这到没什么。有的人把事情弄的一团糟，也不愿意父母插手，这就不对了，因为你过得好不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过得不好，人家会骂你的父母。”金丝猫说：“我大致明白你的观点了。”
路遥说：“不，你不明白，其实我也特别羡慕那种理想化的宛如教科书一样美好的婚姻，可这样的婚姻怎么会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东西呢？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长过继给了别人，家里特别穷，我特别幸运的念完了大学，然后因为造化的成全让我成了一个全国知名的作家。其实跟我受过一样罪的人何止成千上万，我却成了万分之一中能够出人头地的人。对命运，我怀着万分感激。”金丝猫说：“陕北我住过，那里气候干燥、土地贫瘠、信息闭塞、物资匮乏。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为一个全国知名的作家，这是极为罕见的。”路遥说：“虽然我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可是我过的并不开心。”
金丝猫说：“不至于吧！你应该不缺钱花。”路遥说：“许多人怨恨爸爸妈妈干涉自己太多，我的亲生父母把我送给了别人，从那一刻起在他们的世界里我就死了。养父母对我非常好，虽然他们的家境也很不宽裕，可他们还是允许我一直读到大学。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们把我送进大学校园这本身就已经严重透支了自己的能力，再也没有精力染指我的婚姻大事。还好在我们那个年代，大学生是天之骄子，再到那里都很被人看重。陕北农民看女人跟城里的小资产阶级很不一样，农民不堪女人长得是不是漂亮，而是看女人的地盘够不够大。只有女人有一个硕大浑圆的**，只要这个女人能干活，那就是理想的妻子了。如果这位女士脾气不是很暴躁，那她的丈夫就是村里最被大家羡慕的男人。在娶媳妇这个问题，我很好的继承了陕北农村男人的精髓。去了一个容貌丑陋、性格暴躁、自主性强的女人。”金丝猫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路遥说：“我娶不是我真正爱的女人，我爱的女人嫁给了官员的儿子，我只能娶那些被他们挑剩下的女人。”金丝猫说：“不说这个了，其实人何必那么着急结婚呢？再说句极端的话，结婚或者不结婚都没什么要紧，如果没有自己爱的人，皈依佛门也是不错的选择。”路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我有那么脏吗？”金丝猫说：“实不相瞒，我受不了你嘴巴里出来的气体。”路遥说：“你就说我有口臭呗！”金丝猫说：“没错，我就是不喜欢你的口臭。”
路遥说：“那你请回吧！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金丝猫说：“这样吧！我可以给你普及一点医学知识。人体内每天要进去许多食物，也要排出许多废物。如果不能按照一定的规律及时排泄，屎尿就会在你的肚子里不断淤积起来，这些东西可不是好好的堆放在你的肚子里，它会产生多种化学反应，对肠胃，对人体的伤害是非常巨大。人的口臭，许多是因为不能及时把废物排出体外，肚子里得废物淤积的越来越多，这样嘴里出来的气体也就臭了。”路遥说：“我算是长见识了。”金丝猫说：“我曾经听别人谈起过你的死因，说你是写书累死的，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路遥说：“我觉得写书倒还好，主要是生活不规律。经常熬夜，饮食很成问题。因为我的作息时间和一般人出入较大，所以我常常赶不上饭点，每次我出去的时候，饭店都不买饭了。一开始还随便买点吃的凑活，再后来为了方便，就干脆买点大葱和馒头将就了。我的身体终于越来越虚弱了，当时我就用魔鬼办法来锻炼自己身体，我的身体没有锻炼好，自己也离开了人世。”金丝猫说：“你的小说和以往别人的小说有点不一样，以前都市小说就是都市小说，农村小说就是农村小说，你写的小说是跨越农村和都市的，我觉得这个角度很独特。”路遥说：“这也没什么独特之处，我本人是农村人，我走出了农村，努力融入城市去过城里人的生活。可有些东西是我怎么也洗刷不掉的，你的出生就是你的命，这一点你不能选择，只能适应。”金丝猫说：“你死得太早了，要是让你多活几年，兴许情况会不一样。”路遥说：“没什么不一样，我在别人最不希望我死的时候离开，这是我的福气，这样我留给世界的就是世人对我无限的怀念。”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金丝猫说：“有一种人把名气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过去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人，现在我信了。”路遥说：“我这样的人其实还真不少，文天祥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意思是人自古以来没有不死的，只要能把自己对国家的赤胆忠心留在史书中就可以了。”金丝猫说：“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他老人家说的一点都不假啊！”路遥说：“明朝的时候有两个人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可他们仍然敢这样做，是因为即使他们被皇帝一怒之下给做了，千秋万代之后人们还是会记得他们的美名。”金丝猫说：“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名声，这样做真值得吗？”
路遥说：“值不值得因人而异，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越来越霸道，一开始杨廷和做首辅的时候，他才十五岁，他不能把自己的亲爹叫爹，只能叫叔父，把别人的爹叫爹。后来他极力抗争，杨廷和允许他管自己的爹叫爹，但是他的自己的爹是本生爹，他的伯父才是爹。嘉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经过努力争取，总算是为自己争取到了叫爹的机会。杨廷和之后，他提拔了一位自己在年幼时就欣赏的一个人做首辅，这位仁兄就是杨一清，兴王在世的时候常对年幼的嘉靖说‘有三个人在，大明无忧矣！这三位仁兄是李东阳、刘大夏、杨一清。’杨一清离任后张璁做了内阁首辅，他其实并不具备做首辅的资格，于是拼命拉拢别人组成团伙，夏言一个人单挑张璁和他的团队，结果夏言大获全胜。后来较夏言更为听话的严嵩占了上风，严嵩把持朝政多年，但他充其量只是个弄臣，表面上他的权力很大，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对皇帝无所不从的主儿。徐阶忍辱负重，终于扳倒严嵩，徐阶上台，嘉靖为所欲为的时代结束了。就在这个时候海瑞怀着对时局的种种不满出场了，他非常直接的支出了皇帝的种种过失，索然部分细节不失偏颇之处，总体说来他的这个举动还是非常难得的。”
金丝猫说：“你也对明史感兴趣吗？”路遥说：“在阳间的时候我没有时间读明史，等我来到天庭止后，看到天上的神仙都穿着汉服，而我着一身洋装，一开始我觉得是他们跟不上时代，后来我才知道，抛弃自己本民族传统服饰的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史民族居然一点历史的厚重感都没有。”金丝猫说：“我在做梦的时候，每次穿着洋装出现在各个场合，我的心都在隐隐作痛。”路遥说：“明亡清兴是中国历史一个惨痛的开始，从那以后，我们就剃发左衽了，我们都变成了胡人。”金丝猫说：“海瑞使用那样直白的语言羞辱皇帝，嘉靖为什么不杀他呢？”
路遥说：“因为嘉靖是个明白人，他曾经反复的读过海瑞的奏疏，的确这些年皇帝无论做什么，朝里的大臣都顺着他，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谏。于是皇帝的行为越发任性，大臣们三缄其口、默不作声。海瑞跳出来大骂一痛，反而让皇帝变得清醒起来。细想起来自己这些年的作为，着实有些荒唐。”金丝猫说：“其实身边留一个唱反调的大臣，对皇帝来说其实也是一种福音。”路遥说：“魏征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是跟皇帝抬杠，动不动就把皇帝的旨意给驳了回去。他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上让皇帝下不来台，不过也就是他的直言劝诫，才成全了太宗皇帝千古圣君的美名。嘉靖不懂得这样的道理，重用张璁、严嵩这样只会顺着皇帝意思办事的皇帝，在他们的眼里功名利禄比天下苍生更来得重要。”金丝猫说：“看来这些年你在天庭没有白过。”
路遥说：“我在阳间的时候，一直梦想着自己能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然后名垂青史。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等我亡故之后才发现，比起曹雪芹，我差的太远了。我最讨厌有人在自己的书得封皮上引着当代《红楼梦》的字样，超越古人是件极难的事。”金丝猫说：“不过你为什么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呢？”路遥说：“陕北是一片荒凉的土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让人觉得非常压抑，陕北人在外面是非常孤独的。”金丝猫说：“生活在那里的人会觉得压抑，离开那里会觉得孤独。”路遥说：“曾子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也未必如此，朱元璋死的时候嘱咐自己的孙子说‘老子驾崩之后，所有未生育的嫔妃全部殉葬。’”金丝猫说：“他就是害怕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太孤单。”
路遥说：“有的人死的时候，总想着把自己生前喜欢的东西带进墓**，唐太宗死的时候生生的把《兰亭集序》带进了墓里。”金丝猫说：“也有的人在临死的时候，会原谅一些人，祝福一些人。”路遥说：“一位美国将军曾说‘打死自己的子弹是看不见的，’我从来没想到我会那么早就死，我以为我可以在养父母的膝下尽孝，我以为我可以把我的女儿抚养成人。”金丝猫说：“在你临死之前发生什么事会让你觉得无法接受呢？”路遥说：“真到了要命的时候什么都的接受，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还是留下了一部长篇小说，它并不孤单，许多人都曾经与它结缘，它也曾与别人的生活经历擦出微妙的火花。”谁能看得见时间什么样子吗？时间让世界上的一切物体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分离聚散，金丝猫陷入了沉思，每一会儿它就发现自己跌入了白色的漩涡里，等他在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宿舍的床上了。他静静的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一本借来的《红楼梦》。
每个人生活的状态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发展自己的兴趣，在发展兴趣的过程中逐渐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当你的兴趣和适合自己做的事发生了碰撞，你的人生就会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你会收获许多惊奇。能够从事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天地。一个人只有从事自己感兴趣的行业，才会在工作的过程中遇到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人，这样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你一起做事，一群人大家一起去完成一个共同的目标，要比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奋斗要好得多。
能够为了一个遥远的目标锲而不舍、孜孜以求，这个叫做有理想。什么是理想，不是你想一想就是理想了，一个令你不断付出的东西才叫做理想。一个人没什么远大的追求，他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让自己的生活更好过一点，这个叫有奔头。一个人对未来不抱有什么期望，但他不能自暴自弃，因为有人需要他的照顾，这个叫做有支撑。最后一种人则是对生活完全没有指望，今天吃饱了，明天的饭食还没有着落，不是为了生计疲于奔命，就是大把的挥霍光阴。在很长的是一段时间里，苗烧水的生活状态很像最后一种，虽说他一直想做个文学家，想成为一个画家。可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痛苦和失望。
有人说你在二十岁接触过什么人决定你一生的命运，这个时候虽然距离二十岁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但已经所剩无几了。在村里的七年时间学习成绩时好时坏，他遇到的老师，有的喜欢用棍子打学生的手心，有的喜欢让同学们轮流扇耳光，有的喜欢用棍子击打学生的**，还有的老师用拳头击打女孩的胸口，当然应该不是很用力。老师喜欢用言语挖苦讽刺别人、喜欢用暴力威胁别人。在过去，一个能把学生说哭的老师似乎很了不起，其实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他的口才不能用来教育学生，把别人弄哭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吗？陕北本来就是野蛮落后的地方，陕北的农村就更不必说了。为了能够争取和邱云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苗烧水对阅读的热情越发高涨。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和邱云的阅读喜好是很不一样的。
当时对此他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多读几本书就是邱云的知音了。其实邱云的世界他永远不懂，他的世界也不是邱云能解读的。苗烧水的经历是大部分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一个具有不正常经历的人，他一定会有一个不正常的性格。比方说在二十岁之前，如果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给侮辱了或者一个男人被一群男人侮辱了，这种事对人产生的坏影响一辈子都挥之不去。每当老师想要整顿纪律，想要抓典型的时候他就被抓了出来，他是个软弱的人，他遭遇过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在离开镇上之后，他的世界出现了些许曙光，政治课变得越来越好，后来语文课也变得越来越上得台面。读小学的最后几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因为写的东西受到表扬。这个时候也许他写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只是因为老师是他的父亲而已。父亲总是很愿意夸自己儿子的，姑且认为是这样吧！
在镇上因为写东西受夸奖的人一般都是邱轮轮和刘建文两个，念初四的时候，苗烧水写的东西再次受到老师的重视，那个时候他和一个姓高的女生总是受到表扬，这位高同学以擅长使用排比句闻名，而苗烧水以思想独特的见长。老师对苗烧水的评价还可以，但苗烧水对老师的评价却不高，还私底下写东西加以讽刺。这位女士个子不高，总是一脸有光，上课的是词语非常贫乏，总是干巴巴的说：“是不是很精彩呐？是不是很精彩呐？”大概写东西的习惯是在镇上的时候逐渐酝酿，到甘泉之后真正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在高中时，苗烧水写的东西引起老师的注意，不是每周一篇的作文，而是随笔。
他在写随笔的时候非常大胆，第一篇就获得好评。他用文言文写自己军训时的经历，至此以后苗烧水擅长些文言文的传言不胫而走，以至于在班上形成了共识。苗烧水在那个时候有个外号叫做古代人，看到苗烧水的举止，人们很容易在自己脑子里浮现出苗烧水穿着长袍的画面。邱云曾说：“我欣赏你的文采。”这句话让苗烧水变得更加狂妄，人千万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强，旁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大海能够接纳细流，所以才成为大海。圣人不拒绝从俗人那里学习东西，所以他才成为圣人。苗烧水一心想着邱云，邱云却一度觉得苗烧水和牛娜有问题，其实苗烧水和牛娜之间的关系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邱云始终吸引着他几乎是全部的注意力，她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让苗烧水不能自拔。苗烧水坐了起来，他手里捧着《红楼梦》认真的读了起来，作者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个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大概所有读这本书的人都试图弄明白这个滋味到底是指什么。可又有谁能真正明白呢？苗烧水也做过这样的尝试，他也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想象成曹雪芹的知音。其实他怎么可能是曹雪芹的知音呢？曹出身高贵，苗烧水出身卑微。曹的身手女性的欢迎，苗烧水在女性世界迫不得志。曹受过很好的文学教育，苗烧水完全是野路子，肚子里可以用的东西并不多，就是一句颠来倒去的反复说。天色暗下来，苗烧水揉揉眼睛，把书签夹进去，然后把书合上放在一边。他呆呆的看着窗外，人都说书呆子书呆子，你看书看得多了，人就会变呆的，这个时候一个人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