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一支鹰破云而出，直扑华严寺，在方丈室的窗台上停住。
慈青认得这只鹰是峨嵋伏虎寺长老的，鹰来信到，必定给他带来好消息。他从鹰腿上取下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从中展开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已然明修”。他看罢微微一笑，从案上取下笔墨，挥毫在下面添上四字“即行暗渡”，然后将信纸折好绑在鹰腿，放飞了鹰。
仪我诚也死后，海龟纯夫接替了华北特务机关机关长一职，他遵照将军的嘱咐，除了搜捕渔阳城内的抵抗分子外，在静等娟子的消息。一日，从京都来的一空法师到了，海龟纯夫亲自迎出门外。
日本明治维新前，佛教占据着主导地位；维新之中与之后，被本土的神道所代替，佛教徒的地位一落千丈。奇怪地是，所有的人死后，却要由佛教徒用佛教的礼仪来超度，连王公大臣也不例外。由于中国的佛教徒不与日军合作，日军为了利用宗教来改变人民的思维，宣扬其大东亚共荣，才从本土选派大批僧侣来华，主持在华的佛事。
海龟纯夫是个比较传统的人，也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从不排斥或刻意尊奉什么。
一空法师提议在华严寺为仪我诚也举行超度仪式。海龟也正想去华严寺看看，见见慈青，他亲扶仪我诚也灵柩，率队前往华严寺。
时逢农历初一，周围前来华严寺进香的人，络绎不绝。
杜原一身商人打扮，骑马来到华严寺，不事张扬地进入庙里。他来华严寺，有两个目的：一是李部长已经回电，告诉他八路军组建了一支小分队，于今天晚上到达华严寺护经，他要将这一消息通知慈青大师；二是上级同意与军统合作保护贝叶经，正好余彪约他见面，他就请余彪赴华严寺，顺便将这一消息告诉余彪，两人正好商定合作的细节。
杜原进入寺里，意外地发现曾在渔阳绸缎庄前卖艺的一男一女，在殿前烧香。杜原暗暗感到奇怪，直觉告诉他那两个人不是普通的香客。他俩是什么人呢？
寺庙后面的塔林，历来是安葬僧人尸骨与火化的地方。林中一空旷的地方，一长排木架上摆放着十几具用白布包裹的尸体，木架下堆满了干柴。慈青领着一班僧人，为火化前的十几位抗日志士念最后一遍经。
杜原与准时来到寺里的余彪相会后，两人走向塔林。
余彪迫不及待地问杜原：“我托你的事儿呢？”
杜原：“上级回复了，与你合作，要我配合你！”
余彪：“本末倒置了，客气话就不说了，我听你的！”
杜原：“咱俩商量着办吧，凡大事要事共同决定，你看？”
余彪：“就这么定了！”
杜原：“呵，对了，上级派出一支小分队，今夜就来寺里护经！”
余彪：“太好了！”
杜原发现木架上用白布包裹的尸体中，有他的报务员与老苏，余彪也看到军统牺牲的几个人也在其中，两人交换了眼色，用敬仰的目光看着在领头诵经的慈青。
披麻带孝的海龟扶着灵柩，带着数十名随从进入庙里，引得山门内外一阵骚乱。进香的百姓一看来了日本人，纷纷避让。
小沙弥上前询问，得知海龟一定要见方丈，便将他带到塔林。
慈青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全身戴孝的海龟。
一空法师上前向慈青行了弟子礼：“师傅还认识我？”
慈青还认得眼前之人：“你是一空？”
一空：“正是。”
慈青突然想起仪我诚临走时说的话，将派日本僧人来渔阳及华严寺主持佛事，便冷冷问道：“你就是那个想搬开我这个挡路的人？”
一空听懂了慈青话里的意思：“不敢！”
慈青横眉冷对：“谅你也不敢！来寺里何事？”
一空：“弟子曾在师傅膝下受传，今特地前来跪拜教诲之恩！”说罢，在慈青面前跪下。
海龟哼了一声：“大日本的僧人怎能在支那和尚面前下跪！”
一空迫于海龟的斥责，连忙站了起来。
慈青发出一声嘲笑：“失去尊严的人，连狗都不如！贫僧正忙着超度众生，请回吧！”
一空无地自容，脸红了：“师傅，皇军有人阵亡了，想在寺里举行超度仪式……”
慈青大度地说：“我佛慈悲为怀，天下人一视同仁，”他指着木架：“可和他们一起超度。”
一军官认出木架上的尸体，都是被日军枪毙的抗日分子，便小声对海龟报告。
海龟愤怒了，用日语厉声喝问：“高贵的将军怎能与支那猪在一起！”
小和尚清欲不由看着海龟。
慈青曾经云游日本懂些日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清欲。
海龟横蛮地指着慈青：“你，给我到大雄宝殿去，在那儿给我举办超度仪式！”
慈青断然拒绝：“那是我佛宏扬佛法的地方，非超度火化之地！再者，人无贵贱，礼无尊卑，不可以你是日本人而改变佛主的初衷！”
海龟生怒了，自从他来华后还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于他：“拒绝服从皇军的命令，意味着什么？”
慈青淡然回答：“你除了用死来威胁，还能做什么？”
海龟气愤以极：“你就不怕死？”
慈青毅然说道：“贫僧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想要贫僧听命于你，除非日出于西！”
海龟被慈青彻底激怒，他刚要发作，一空在他耳边轻声说着：“阁下，大雄宝殿确实不是超度火化之地，你强迫他也没有用……不如，顺其自然？我想，将军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责怪阁下的！再说，阁下来寺里不是与他斗气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空的话，使海龟猛省，出于无奈，令将仪我诚也的灵柩抬到塔林放在显著的位置。
几个士兵在林中空地的高处架起一个木架，在木架下堆起木柴，然后从棺木中抬出一具用白绸包裹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