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澜月歌 > 《澜月歌》龙袍
    “皇爸爸的六十大寿,儿臣自然会尽力办好……”我到储秀宫的时候,皇帝已经过来坐了半晌。听说皇上早早过来,姑母故意要皇上在偏殿坐了半晌,自己却和李安达下了一局棋又喝了半盅茶,才到正殿和皇上说话,正是因为姑母意愿修缮清漪园,皇上看起来却不怎么愿意。

    空气中点燃了一把无明火。

    姑母六十大寿,这是件大事。但这六十大寿怎么办,前朝的争执倒是真的从未停止过。对于姑母的豪奢用度,皇上一开始亲政时并没有怎么过问,但渐渐的,矛盾就出现了,奈何又逆反不过姑母,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但心中的不满,总归是日益积攒起来。

    久久的,“老佛爷”好像变成了一个代号,皇帝最恨的,不是太后,不是太后周围围绕的权臣。是姑母掌中那种压倒性的权势,那种绝对个人主义的氛围。

    今日储秀宫的种种,就仿佛昔日选秀的重现。想要在这紫禁城中活下去,没有什么法则,若说一定要遵从的,那就只有老佛爷的道理。上至皇帝,下至奴婢,没有例外。皇上显然厌倦了这种自己可有可无的日子。昔日母子间的矛盾,不知不觉间,正在慢慢升级成为两组政党的对峙。

    姑母的六十大寿最终还是度过了,如同姑母所希望的那样,被清漪园也被出资修缮,更是改了个大气的名字叫颐和园。“颐和园好啊,颐和,颐和,颐养天和!”姑母闲时总摸着自己的护甲,见到人,就这么说。

    皇帝顺遂了太后的心意。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皇帝又一次遵从了太后的旨意。太后自然也心中畅快,珍嫔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安安分分的,想着总不好直接驳了皇上的面子,姑母下旨给珍嫔瑾嫔姐妹升了位份,晋珍妃瑾妃。多多少少,也算是缓和些母子间的关系。

    至少,面子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人做到这个份上,细细想想的确是可悲,事事都要先考虑着面子,好像是为了谁活着。可是天底下的人却说他们是最得意的,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这样看着,皇帝,太后,似乎有些狼狈,但是,却无奈。

    珍嫔升了妃,皇帝对姑母也比之前更顺从些。这对母子就像是在下一局很大很大的棋,谁都不肯放松一步,折了自己的子儿。

    钟粹宫。

    花青还在一边缠绕着丝线。“这官绿色用完了,灰青色也快见了轴……”她顿了顿。

    “怎么说也是自己用,娘娘却只爱用些深色的丝线,内务府倒真是不拘着给。”

    我倒扣下手里的漱玉词,“绣那么多鲜艳的,给要挂在宫里自己看,还是对着镜子给自己看?”顺手抓了一把樱桃。“今年的樱桃也不好……这种成色……”

    “娘娘是要奴婢挑帘子看看外面的海棠花呢!”花青瞟了一眼地上的漱玉词,正翻到“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

    “不许说了!”我赶紧捡起书。

    “樱桃成色不好,奴婢做了樱桃龙眼羹,倒也不碍事。”花青放下手里的线。“可是娘娘呢?心里总念着皇上,可皇上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您,奴婢真替您不值!”花青抿着嘴。“如今也就只有太后还顾着些母家的情谊,娘娘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眯着眼睛“从前谁都只做喜子低贱,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从不在意,花青你跟着我那么多年,也未曾芥蒂过……可如今,你变了!”

    花青摇头“变的不是花青,是娘娘!从前虽然人人都作我们主仆低贱,但娘娘你活得自在!可是现在呢?”

    “是娘娘在皇上面前将自己当做蝼蚁!”花青的话掷地有声。

    “你晓得的,我性子软,不爱和别人争……”我皱着眉头。

    “难道大婚夜里的事娘娘已经忘记了?您何曾言语间维护一个人至此?”花青蹲在我脚下。

    我竟无法再说出什么来分辨。“可是,已经回不去了!”

    我沮丧的低着头“除非,这辈子从一开始,就不要遇见。我还在桂公府做我的喜子……”

    “人要向前看!到时候您夹在皇上和老佛爷中间左右为难,可就不好了!”

    “让我想想……你先下去罢……”花青还想再说些什么,也生生吞了回去。我点头“我懂的,日子回不去,无论如何都回不去……”

    花青打着帘子,回过头望了我一眼,身影终究从放下的帘子后面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也许,我不知道。

    天依旧是云淡风轻。

    珍妃又开始在御花园架起了自己的照相机,一颦一笑,仍旧楚楚动人。深深的宫苑,挡不住少女爱玩的天性,这一点无可厚非。

    再后来,宫里人传说景仁宫有陌生的男子行走。

    小宫女还在后院打杏子,嘴里还念叨着“上次去景仁宫啊,真是吓了一跳!你猜怎么着?”

    “哪里是什么陌生男子,那是景仁宫的主子!”

    “啊?”另一个小宫女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可不是?那次老远就看着明黄色的衣服,还以为是皇上呢,结果大家赶紧跪倒喊皇上万岁不是?结果,谁承想是珍主子穿着皇上的龙袍,还和皇上逗着乐呢!”

    “龙袍?那这可是大罪啊!”

    先前的宫女拍了另一个人一巴掌“你傻还是怎的!”她顿了顿“皇上那么宠爱珍妃,这自然是皇上授意的。”宫里的传言从来就不会停下来,又何况是有人穿了龙袍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

    又是这样戏剧性的事情。

    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装作不知道……似乎是不可能的。宫里传的沸沸扬扬,难免姑母听不到。珍妃和皇上戏耍间穿了皇上的龙袍,说重,这等同是谋反的大罪,说轻,珍妃本是一女子,贪玩不知道规矩也是有的。这实在是伤脑筋。

    储秀宫是姑母的居所。

    “这事,还是什么新鲜事么?珍妃进宫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检点,要哀家这个太后挑明了说不成?”姑母瞟了我一眼,有些漫不经心。

    “珍妃纵然有过错……可这本是皇上授意的……”

    “她胆子倒大,再过些年,岂不是要翻天了!”姑母的手重重拍在扶手上。

    “这不是还没翻么?两个人本就是玩来着,您和皇上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些,为这点小事您再和皇上撕破脸,反倒气坏了身子!”我朝着李安达使眼色。

    “这事皇后说的在理,您瞧,这什么都比不过您和皇上母子情深啊!”李安达给姑母比划着。

    姑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哀家是那么小气的人么?瞧瞧你们一个个儿的!”李安达站在一边笑着点头。我甚少见得姑母这样笑,竟忽然之间觉得她和蔼可亲起来。

    “是这个理儿了!”我也迎合着笑出声。

    姑母不愿意追究,这当真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可是,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愿追究呢?

    还是祈愿这一时太平能够长久一些吧。

    景仁宫。

    “双成!你又跑出去照相了?”瑾妃提了提自己的袍子角,扶着小桌子沿儿坐下。“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些?”

    “哎呀我的好姐姐……以前我也总跑出去玩,你也不见得管,现在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珍妃走路起伏高低,一蹦一跳,顺手抄起桌上的一颗芒果,抛玩起来。

    “你惯会让人操心!”瑾妃拧着眉毛看她“你瞧你,这是什么样子……”

    珍妃撇撇嘴,把芒果放在桌上。“老佛爷给我们晋位,可不就是不怪我们了……”年轻的新妃低低哼了一声,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再说我不是挺安稳,又给皇后留面子了吗?皇上赏些什么稍稍贵重的物件,妹妹我都不敢再要……做到这种份上……”珍妃显然不太乐意,表情也阴沉下来。

    瑾妃叹气,低声道“你穿龙袍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是谋反的大罪啊!”

    珍妃不服气“是皇上脱下来给我的,又怎么是谋反了!再说了,老佛爷不是也没怪罪么……”

    “你现在是皇妃,不是在府里,你忘了进宫之前爹怎么和你说的?你这样啊,早晚要吃大亏!”瑾妃生生扣着桌子,言语间也厉声厉色起来。

    “我又怎么了?你总叫我收敛些,我都已经够憋屈了!皇妃也是人,总不能就成天就坐在那一动不动,跟木偶泥塑似的……”珍妃噘着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我明明这么努力,可皇后和太后嫌着我,她们要找我的事,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瑾妃别过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明明就是人家合起来欺负我,我听你的,在宫里要安稳些,也忍着了,到头了姐姐怎么还过来怪我?”珍妃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冤屈,心中愤愤难平。

    “你真是……唉……”瑾妃欲言又止。

    “我就是喜欢皇上,皇上也喜欢我,总难免有人看着我不顺眼。”珍妃拿起芒果塞进瑾妃手里,“我懂得收敛,只是妹妹我也不能白白让别人欺负。”

    瑾妃摇头“你只要别再惹事,那就阿弥陀佛了!”

    “姐姐你总这样想的太多,我看着都憋屈,我可和你不一样……”两人对视着,相顾无言。

    “我坐根是说不上话了,你自己看罢!”瑾妃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芒果,扔在桌上,径自朝门外走去。

    珍妃挥着帕子扇了扇风,心中难免浮躁。“姐姐她今天又是唱哪一出……”

    一边的宫人紧忙奉上凉茶,“瑾妃娘娘就是这样,每次一打照面左不过还是和您说这些……”伺候着珍妃用了茶,珍妃将茶碗向桌子上一撇。“她得不了宠,难免心里有怨,我是妹妹,自然该多包涵些。”

    “是了,这偌大的紫禁城,皇上唯有对主子您的宠爱是独一份啊……要说别人不眼红,那才怪呢!”

    珍妃盈盈一笑“虽说姐姐不是求宠的人,但要我也当个受气包,给家里起不上一点儿用,那才是有愧于我他他拉氏先祖。”她扶了扶头上的绢花,用手支着下巴。“不过姐姐说的也是,以后还是得要谨慎些,叫皇后抓不到把柄……我本就只求皇上的真心,就算吃些苦头,我也不怕……”

    “主子这样明理,自然是要受宠的,皇上不宠您宠谁啊!”一边的小太监急忙应道。

    “就属你嘴利索!”珍妃拿着桌上的芒果朝着小太监扔过去,小太监忙不迭接在手里“谢主子赏……”珍妃瞅着他的样子,看了一阵,笑出声来。

    “今天不早了,去把练过的字收拾收拾……皇上也快该来了。”珍妃坐直了身子,“把新做的点心都端过来!晚上好让皇上尝尝。”她的嘴角含着一丝发自心底深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