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澜月歌 > 《澜月歌》顺孝意
    景仁宫内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盖过了任何气息。

    珍贵人尚且牙关紧闭,浑身战栗,嘴中还迷迷糊糊念叨着皇上。至于皇上,却是坐在一边熬着乌青的眼,牢牢握住她的手。“朕在呢,你别怕!”皇上轻轻说着。语气透着三分的担心,也多七分的温柔。

    白天一事说来惊险,珍贵人差点丢了命。午夜格外安静,像是在庆幸劫后的余生。

    奴才们受刑,往往是要残的,为此丢了性命的,也绝非少数。

    这是在打给皇帝看,皇帝的心中此刻如镜儿一般无二。

    年轻的皇帝因为自己的雄心付出了代价。他默默的站在屋檐下,看着红墙后面的红墙,此起彼伏,此刻就像是要将他淹没了一般。该放弃么?他的心中这样想着,但是并没有人来回答。夜深了,景仁宫的鸣蝉,好像叫的格外响亮,惹人心烦。

    皇上摇了摇头“陈肆儿!”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叫,语气中依然透出不耐烦来。“御前太监都是些吃干饭的?找人来把蝉给朕粘了!”正打盹的小太监一个激灵“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圣意难测,御前伺候,也总得打起一百二十个小心。

    “动作轻些,别吵着珍贵人休息!”皇帝在提到‘珍贵人’三个字时,脸上仿佛泛出连绵不断的忧伤,连带着语速也慢了下来。只是很快就被隐藏起来,被一种所谓的君王气概所淹没的无影无踪。

    皇帝暗自下了决心。他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要握住真正的权利,为此,他必须变得更强,在太后面前更加委曲求全,以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待到机会来临,一举翻身。

    殿中珍贵人的□□依然断断续续,飞檐上的风铃,兀自摇着,却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一切都有如死一般的沉静。

    一方红墙围住的天空之下,每个人都盘算着自己的心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想要做一个局外人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天真。中宫若是少做了分内的事,就必然会被人家讥讽说德行不佳。说起来,我与珍贵人实在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但面子上却总要做出一副她很敬爱我,我很关照她的样子。

    我离景仁宫远远的,就看到皇帝的仪仗。那时我便明白,我没有再向前走的必要。他正扶着珍贵人一步一步向甬道挪动着。

    “娘娘,这里太阳怪大的,您怎么站着不走?”花青在一边轻轻朝我挥扇子。

    我决定就远远的看着皇帝,就这最后一回,从今往后,我不能再为难自己,也不想再为难自己。我真是可悲,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长久是厮守也罢了,如今见他却都是只能远远的望一眼,连面也见不得。爱情如果没有结果,那只能像独自吞下一枚黄莲那样,所有的苦,必须一个人静静咽下。

    大概古今,没有这样的爱情,也没有像我这样的傻子。

    从那次以后,我打算放开手,饶了我自己。只是好好当个皇后,而不是去做谁的妻子。

    钟粹宫里挂着很多鸟笼子,养了各色的名贵品种,闲时,也靠它们打发些日子。其实我之前还总妄想着皇帝挂不住面子,总还是要来钟粹宫坐一坐的,那样我就可以叫各种鸟唱歌给他听,然后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教这些鸟唱歌。只是,到底还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第一只笼子已经被我打开。紧接着笼门一扇一扇被推上去,不消是什么鸟儿都一样不认主,扑楞着翅膀就飞走了,只白白留些满天飘零的碎羽毛之类的东西,好像还有从前的念想。罢了罢了,鸟儿全都飞走了,从前的一切也全部都随着飞走了罢。

    我抬头笑着。

    从今天开始,喜子死了。

    我再见到皇帝时,是三天之后。他刚刚下朝,步履匆匆。多年过去,他的相貌依然俊朗丰毅,脸上多出了三分的坚定,少了初次见面的文弱气。

    说起那种文弱气,倒并不是什么病态,而是那种见一眼,就会喜欢上的恭顺谦卑之感,然而有些不自信的遵从着别人的安排,是那种高位之人所具有的内涵。可是,现在早已被消磨殆尽,见不到丝毫影子,纵使说依然怯懦的听从姑母的懿旨,却再也不复当年的孝顺之意了。

    想到甲午海战,皇上派父亲上战场的事,我还是有些尴尬。虽说这件事早早就被姑母叫停,且我和父亲真的称不上什么父女情深。皇帝做这件事情是带了很大的情绪性的,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君王该做的事情。但我知道,在他那里,我即代表着姑母,他讨厌我,又忤逆不过姑母,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让我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些,以此来换得他内心的安稳。

    想到这里我似乎不怎么僵持,作了个揖,就转过头去。这种动作,在过去的年份里重复过很多遍,心中已经麻木不堪。并不像初进宫时那般做什么都带着新鲜劲。

    “你就那么急着走?”他语气温温的,听不出什么态度。

    “朕瞧着,你是心虚罢!那日若不是你故意带着皇爸爸去御花园,珍儿又怎么会受罚?”

    “皇上心中既然这样分明,又何必来问臣妾。”我的语气变得很恭顺,丝毫不似从前那般针锋相对。

    “原本就是你在皇爸爸面前挑拨,她们二人的关系才会走到今天这步,这是摆明的事。”皇上看起来有些急不可耐,想要求证什么。

    “这紫禁城都是您的城,您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臣妾愚鲁,皇上心烦也是有的,这就告退便是。”我掖了掖自己的袍子,这是个并不会表明什么意向的动作。

    走的时候没有敢回头,也没顾着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有些什么表情,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依附着谁所活着,我就只剩下我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是去姑母那里诉诉苦,请求姑母为我做主,就像皇帝想的那样,再差,也不过这样的结果。

    我的心里很苦,但是,我的嘴角露出了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那种随着性子而活的日子,也离得越来越远。一切的悲伤,不会再表露在脸上,只会,烂在心里。

    日子闲适无聊,那日去给姑母请安,正巧宫外供送了只猫进来,雪白雪白的,倒是心疼。也不曾乱叫,又通人性,人见了难免不爱怜。我拿过花青手里的扇子逗它,小猫真是乖巧,扑腾着扇子‘喵喵’的叫。

    “老佛爷您瞧,这猫儿和皇后娘娘真是亲近呢!”李安达朝着猫儿直笑。

    姑母支着下巴“哀家这里已经养了只狮子狗。”她看着小猫“你们这样,也算是有缘分了,抱回去好好养着啵!”

    我一时听得心花怒放。“谢老祖宗!”

    “那日在御花园,哀家本也只是想给前朝官员给个下马威……”姑母闭着眼仰起头,一边的小宫女忙上前**起她的肩膀来。“谁知珍贵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姑母撇撇嘴。

    “您也是在气头上……”李安达低眉顺目道。

    “后来哀家思来想去,珍贵人若是死于棍下,皇上必然深怨于哀家,说不定又会横生枝节。所以那天你做的很好!”姑母朝着我笑,又把桌上的点心推向我这边,旋又回头对李安达说“莲英啊,去把赏一起拿来。”

    “这……臣妾不能受……都是姑母抬举……”

    “哀家向来赏罚分明,你若是不受,便是惹哀家生气了!”她拍拍我的手。“静芬啊,姑母有些事到底是照顾不上,哀家老了,你是中宫,定能为哀家多分担些!”

    又是这种号令之后的亲近,让人觉得实在是过于陌生。

    我咬了咬嘴唇“谢……老佛爷赏。”

    日头照的老高。

    花青抱着猫儿,走在长街一侧。“娘娘,老佛爷这一下赏的可真多。”

    “……回去登记入库罢,赏些什么都无所谓。”我摸着猫儿的绒毛,猫儿靠在我的护甲上蹭着,一副极为舒服的样子。

    “别的也罢,这猫儿,好好养着就是了。”我收起手,小猫依旧伸出爪子玩弄我的护甲,“你这小东西,真可人疼。”我摁了摁它的脑袋。

    “娘娘也不拘着给这猫起什么名字。”花青搂了搂怀里的猫。

    “你看着起个顺口的就行。”我挥挥手。

    “娘娘的性子,倒是这么多年也不变呢。”花青低头给猫顺毛,“花青瞧着,叫糖火烧算了。”

    我微微一愣,旋又默默笑道“哪有给猫起这种名字……”

    “您瞧……说着让奴婢来起,起完您可是不愿意了。”

    “依你,都依你!”我迈开步子“你这利嘴,比起在桂公府时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青紧忙追着我。“娘娘!”她发出一声怪叫。“花青不就是这张嘴不好嘛……”

    我抿住嘴“那可不,能成精呢!”眼睛睁的老大。“我们只管在钟粹宫待着,你爱说些什么都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