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澜月歌 > 《澜月歌》西逃,西逃
    风飒飒的吹过去,边上的竹叶子在天上打了个旋儿,最后落了。崔玉贵眼看着也不马虎,一边里的宫女还呆着,他紧忙将石头从井口扔进去,又趴在井口边上望了望,只见得里头黝黑一片,周围生满黏腻湿滑的青苔,映着悠悠的水色,只是在白日里都要生出许多幽怨来,他将皱缩着脑袋赶紧收了回来,打了个寒噤。

    “总算是办成了,快找老佛爷回去复命去。”他慢慢擦了擦头上的汗,才看到还有手背上被珍妃抓出来的一条血色的长口子,随不往外面渗血,可是颜色看着直吓人。

    我算好了姑母午睡该醒来的时间去储秀宫找她。情势紧张,紫禁城内已经人人自危,这种惊惧受怕的日子,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可是赶了巧,姑母不在。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姑母铁青着脸回来,花盆鞋撞的地面“咚”“咚”作响,衣摆也是一甩一甩,乍看之下凌厉的不行。

    只不过,自从大清向着联军开战之后,姑母的这种状况我已习以为常。

    “老佛爷,老佛爷!”我跟上她的步子,“老佛爷,臣妾……”

    姑母恶狠狠的回过头瞪着我“瞎跑什么,回宫里头呆着去!”

    “可是老佛爷……”我皱着眉头。

    姑母手里原本抓着的粉贝母佛珠串子狠狠的扔在地上,“哀家说的话你听不见吗?滚出去跪着去!”姑母头都不回的走了,只有李安达回头对着我苦笑一下,跟着姑母进了正殿了。

    姑母对我不满意的日子久了,可罚我跪着,这是破天荒头一遭。看着姑母尚在气头上,我不会不知好歹的自己作死,再跟着她问东问西,自己跪下就是了。只不过是在储秀宫院子里跪上一时半刻,也不打紧,膝盖一弯就跪倒了。只是八月里京城的天还是太热,院子里也没有什么荫蔽,不一会就满头大汗的,那边也不知道姑母在干些什么,听不得屋里的动静。

    对联军开战是军政大事,姑母本来是不透露丝毫的,但事情闹得太大,连后宫的女子都听风弄影的讹传,说的洋人刀枪不入,像神一样,自己吓唬自己,徒增烦恼。如今眼看联军破城在即,宫里就不免的更慌乱起来。

    大约是快要日落的时候,我觉着自己显然已经体力不支。皇上被人簇拥着进了储秀宫,我眯眼看他,并看不大清楚,他背面迎光,我只能看得清一片光芒中的他的影子。他仿佛也低头朝我这边瞟上一眼,像居高临下的看着什么卑微的东西一样。

    姑母忽然传召皇上,这太异常了,何况是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日子。难道姑母穷途末路,忽然要和皇上商量对策么?想到这里,我自己仿佛也是不信了,自嘲的笑了一声。

    这一声引了皇帝注意,他又朝着我跪倒的地方看过来,这让我十分窘迫——我不愿意再让他那样瞧着我,饱含着不屑和厌弃。不过几乎是与此同时的,李安达来传旨,召皇上皇后觐见。腿已经跪的酸胀肿痛几乎没有知觉,花青扶我起来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正殿里十分杂乱,说是狼狈也不为过,各种东西堆在地上,这大不是姑母的作风,她向来讲究,怎么会无端将自己的寝殿弄成这样,再往里走,姑母坐在椅上,一只手支着额头,一副疲累不堪的样子。

    “皇帝来了……”她也不抬头,就这样自顾自问着。

    皇上没有回话。

    “洋人打到天津了!”姑母抬起头,一副无奈的样子。“眼看着北京城要破了,咱们不能留着。”听到这我也是有些愣住,原来姑母根本不在意谁的决定更加英明正确,她已经做好了决定——逃!

    皇上原本不做什么反应的,听到这句忽然睁大眼睛,恨恨的样子。我好像能听见他狠狠攥紧自己的手指头所发出的那种轻微的“咔擦”声音。

    “哀家话说到这份上,你们自己也该明白,拿些必要的,换了衣裳,待夜深了就赶紧走。”姑母常常的出了一口气,又微微仰起头来。

    皇上也许是不信姑母就这样轻易的放弃北京城,也许是不甘就这样被白白的放弃北京城,有些错愕不及的微微冒出一句“若是走了……天下万民又该怎么看待皇爸爸,看待朕……”

    姑母凝神,眼神直直打在皇上身上“你这是要拿北京城这数百皇亲贵族的性命开玩笑么?你开得起,哀家可不行!”

    皇上几乎是有些哀求的对姑母说“那北京城的百姓呢?皇爸爸……不能走啊!若是连我们都走了,他们就真的没救了!”

    姑母一巴掌重重拍在椅子把手上。“那皇上还想干什么?等着洋人用大炮轰平了北京城?”皇上低下头,不再出声。

    “老佛爷,那怎么走,要带哪些人?您赏恩说明白些。”我见着场面实在尴尬,出来圆个场子。

    姑母絮絮叨叨的点了几个名字,都是平时近身的皇亲内眷。

    皇上微微仰头“那珍儿她们姐妹……”他深深磕上两个头,“求你了皇爸爸,带上珍儿她们吧,把她们留在京城里,那就是死路一条!”言罢,身子恭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实在诚心。

    “好个皇上,到现在还没忘了珍妃,当真深情啊。”姑母将手指上的护甲一一取下来,交到一边的宫女手上去。

    “从前都是儿臣的错,只求皇爸爸饶珍儿一命,求您了!”皇上的言语间明显已经带了哭腔“不带着也行,求您将她放出来,这也行的通啊!”

    “你还是趁早死了这念头,哀家已经把她扔到井里去了!”姑母眯着眼,一句话波澜不惊说的就好像在谈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老佛爷……”我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异。但是我的声音很快就被皇上的叫声掩盖过去“皇爸爸……”储秀宫陷入了久久的沉寂,半天没有回音。

    天黑了,仿佛已经能听的到星星点点的枪炮声。皇上只顾着伏在地上哭泣,他哭的声音并不大,却实在是太熬人了,听着就好像要把人的耳朵撕开来把那种难过的情绪硬生生灌进去一样,叫人难受。

    “皇爸爸,儿臣自知辜负了您的心意,这都是儿臣的不是,您要改立新贤这也是众望所归,就请您留下儿臣在这陪着珍儿,当是赎罪也好,她怕黑,也怕冷,儿臣不想再让她一个人等下去了。”皇上依然伏着身子。“儿臣实在无颜再陪伴皇爸爸左右,请您恕罪!”

    “你说的什么昏话!你还有没有个皇帝样!”姑母大怒,正欲发作,忽然枪炮声大作,“轰”的一声,整个地面都摇晃起来。

    “老佛爷,洋人攻破北京城门了!请快些起驾罢!”李安达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储秀宫,平日里的礼制通传之类的全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快!”姑母站起身子,对着周围的宫人指挥着。平日里从不见姑母慌神的我也跟着害怕起来,一时不知怎么是好。

    “你怎么还干坐着!快去找衣服换了!”姑母瞅着我,手里的动作也不停下来。“莲英,去给哀家找把剪子来!”她伸出自己的手,亮出来的是指甲那几分水灵灵的嫩指甲,这指甲,姑母平日总是养的和宝一样,养这样长当真是不容易,如今却丝毫不带犹豫的对着李安达叫了声“快,快剪了!”

    她号令着奴才们给她剪指甲,就如同她杀死一个人那样,非常决断,没有迟疑,即便面对的是她如此心爱的东西,可是在逃命面前,一切都做不得数了。

    宫里的奴才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姑母一回头,才看见皇上还原封不动的跪在地上,一点也没有遵从她命令的意思。姑母皱眉,“来人!把他的龙袍给哀家扒下来!”

    宫人们七手八脚的摘了皇上的顶戴,拆了腰带,皇上就像个木偶似的,仍旧不动。

    夜深了,还带着夏季的燥热,一群穿的就像是乡下土姥姥的宫眷,聚集在宫门口,大阿哥也在。皇上身子本就瘦弱许多,站在墙根边上,穿了一件粗布蓝袍子,双条栓一条白布带子,头上带个瓜皮帽,一直低着头,看着就像哪家酒馆子的小厮似的。自然,大家都是这样的打扮,也就没有谁打量打量谁,说些风凉话的份了。花青也换了一件褐色的短褂子,这一大群人,当真是撒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花青朝着我靠过来“娘娘,奴婢打听过,公主已经走了,早两日前就走了!您别担心!”言语间拿了件外衣披在我身上“夜里虽还热着,可很快就会凉下来,娘娘仔细着别着凉。”

    知晓公主已没有危险可言,我提着的一口气算是松下了。兴许是赌气来的,公主年后竟都没再进过宫,也见不着人,不知是怎么着儿了。

    一群人凑着,有各种不安的声音,也有仿佛无奈的叹息声。

    “老佛爷,人都齐了!”这明显是李安达的声音,可惜我已经没办法从这一群人里看出他来。

    “恩……”姑母总算是消停的答应了一声。“上车罢!”

    夜晚一点都不平静,马车一辆连着一辆,从紫禁城鱼贯而出,走上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