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千里望流月 > 《千里望流月》相思玲珑(2)
    小小腹部忽然剧烈疼痛起来,胃里就像有无数尖刀在刺,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小小从沉睡中惊醒,她痛苦地捂着肚子,声嘶力竭叫喊,将脚后跟死死蹬着床板。木柜上的铜盆自己向前倾倒,一盆凉水浇透小小的前胸。

    一声凄厉呐喊自小小口中发出。

    屠一刀手足无措地抓住她的手:“我去找大夫来,你等着。”

    小小反抓他的手,拼尽最后力气说了一个“跑”字。

    大门忽的给踹开,各自失去一条手臂的猪狗妖怪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茶棚里的男子自他们身后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看到男子后,屠一刀蓦地停住拿起刀的手。

    他终究害了她。

    屠一刀举起刀发疯似的冲向对面一脸淡定的男子。

    男子无动于衷,只盯着床上痛苦不堪的小小,两个妖怪挡到男子面前,露出獠牙,屠一刀精准地砍下他们另外的手臂。

    小小胸前忽然发出耀眼光芒,紧接着一颗宝石自她体内分离,缓缓升到半空,周围流动起彩虹般的光芒。

    男子眼前一亮,不耐烦地轻轻一挥手,屠一刀的刀仿佛成了活物,自他手中挣脱,直直砍向他自己,屠一刀往旁边一跃,却被砍中右臂。鲜血四溅,一条血淋淋胳膊自空中掉落。屠一刀躺在地上痛不欲生。

    两妖爬到男子脚前求救,男子微微蹙眉,寒光一闪,他们的头颅瞬间被割下,滚到一旁。

    小小挣扎着跪起,将七彩玲珑抓在手心。

    男子不悦地在手指间滚动米粒,小小腹部疼痛更加猛烈,里面像是有头野兽在啃食。她痛苦地在床上挣扎,手里仍紧紧抓着七彩玲珑

    她脸色青白,愤然道:“卑鄙。”

    男子叹口气:“这是何苦?万物皆有灵性,哪怕是这小小米粒。我不过物尽其用。这些米朝夕相处,相互生出联结,早已成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说起来我可要谢谢你身边这个勇武的凡人,要不是他给我这几粒米,我哪能对它们施用法术进而操纵你腹中的米呢,现在它们在你肚子里,力量不弱于千军万马。不过,比起米粒,水要更好些。五湖四海的水经过一次次循环流动,本就相通相融,任何地方的水都可听我调遣。现在玲珑遇水,与你身体分离,你乖乖把它交给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不会伤你。”

    小小蓦地张大眼:“南雁归!”

    南雁归在魔界中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凭借一身操纵死物的高超本领,叱咤风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个不高兴,血染魔界也是不在话下。

    他双眼含笑地伸出手:“你这小姑娘倒也伶俐。其实,比起这七彩玲珑,我对你更感兴趣些。可谁叫他想要这宝贝呢?喏,拿来吧。”

    小小紧紧握住玲珑。

    屠一刀颤抖着立起,冲向南雁归。南雁归头也不回,继续向小小靠近。那把沾满鲜血的刀自地上飞起,直直射向屠一刀。小小朝屠一刀掷出七彩玲珑。刀直直插入挡在屠一刀前面的玲珑中,玲珑出现缺口,一时间光芒万丈。

    南雁归惊异地看着绚烂光芒自玲珑中流泻,目光移到光芒之中睁不开眼的屠一刀身上,嘴角浮现一抹愉悦:“为了一个凡人,你竟连这百年的性命都不要了,有趣,有趣。”

    小小乃七彩玲珑孕育,与玲珑同在,如今玲珑已毁,她也是命不久矣。

    南雁归转身离开,想着还是快快赶回去领罪,心中却充满了愉悦。

    屠一刀接住光芒黯淡下来的七彩玲珑,一脸颓败地走到小小跟前。

    小小冲他露出灿烂笑容:“太阳就要出来了,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屠一刀一言不发地抱起她,怀中的小小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滚滚黑暗中,小小倚在屠一刀的肩头:“我打从生下来就知道该怎么逃跑了。夜晚胆战心惊的时候,总想着等太阳出来就好,白天精疲力竭的时候,便想着等太阳落下去就好。其实都是我自己骗自己的,可就这么喜欢上了日出日落。能这样安心地等待日出还是头一回。以后,我不用再逃了,刚好我也不想再逃了。”

    屠一刀奢侈地搂住小小单薄的背,他痛苦地说:“都是我的错。”

    小小坚定地摇摇头:“让我遇见你,是老天唯一一次眷顾我。仅是这一次,我就知足了。”

    远处露出鱼肚白,紧接着是灿烂朝霞,初升的日头将天空染得通红。

    小小心满意足,捧着七彩玲珑微笑道:“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守护它是我一生宿命,如今我已无力再守护下去,你可否替我好好完成这使命?”

    屠一刀点了点头,泪流满面。

    太阳升起,他身边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光芒黯淡的七彩玲珑。

    屠一刀怔忡道:“遇上你,也是我命里最好的事。”

    小小撒了谎。七彩玲珑已同她一起毁灭,再无守护的必要。她想他好好活着,哪怕活在谎言里。

    故事到最后,美女不可救药地爱上英雄并舍弃自己的生命,尽管,屠一刀不是个英雄。

    结果这石头里保有的不过是小小的记忆罢了,最后一丝灵气也在积年累月中消失殆尽。白月与远流同时睁开眼,一时间相对无言。

    她原以为老天良心发现,不想让她死才让远流找到她的,现在看来,也许老天只是觉得把她玩得太惨,于心不忍,让她在死前好好与远流相处一阵儿。

    远流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七彩玲珑毕竟曾是六界至宝,即便灵气已经散尽,仍对白月体内之毒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白月暂时能够行走,屠一刀还以为她已痊愈,一向木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欣喜,小心翼翼地收起石块。

    她思量许久,没能对屠一刀说出实情。

    黄昏时,屠一刀靠在石壁上看日头缓缓落下,高大的背影孤凄冷清。

    白月拉着远流的手,眼中浮现淡淡感伤:“我们走吧,什么都不要说,就让他存着这份念想好好过完这一生,这也是为他舍弃性命的小小所希望的。”

    岩浆摧毁了红谷前的一片刀海,屠一刀将他们送出很远,白月回头望时,屠一刀正弯腰重新在焦灼泥土里埋下短刀。

    这件事引发了白月对谎言的思考。如果对现实的歪曲部分被称为谎言的话,那六界之内所有生灵都是生活在谎言之中的,因为他们带有主观色彩所观所感的世界总大相径庭,与现实有着或多或少的差距。说得不近人情一些,大家一睁眼就开始欺骗自己了。所以,白月认为这样定义谎言并不合适。她觉得谎言应是大家对自己感知到的世界做出的否认,他明明知道世界这个样子,却对自己或他人把世界说成那个样子,这就是欺骗。与其用内容来区分谎言,还不如用意图来区分谎言。出于自己的善意而生的谎言,并不一定会被接受者当成是善意的。屠一刀如果得知真相,说不定会憎恨起小小,怪她自作主张,害自己这么辛苦地活着。就像有人为了活得轻松些而编织不切实际的美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对洪水般的现实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白月语重心长地叮嘱远流:“阿远,以后,你一定不要骗我。就算真的骗了我,也千万别叫我发现。”

    微醺暖风中远流目视前方,淡淡问:“若有一天,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白月认真思索片刻回答:“那我就哭,哭累了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场梦。”

    他骗她,她再骗自己。

    她这么思考这件事实在没什么意义,因为在那之前她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落叶归根,一个神要死最好就死在家乡。至少她要先和父母道个歉,让他们一大把年纪还要重新从事造神这种辛苦的事业。

    回陶山的路异常宁静,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平日那些飞禽走兽全都消失无踪,令白月颇为诧异。尤为诧异的是,在山脚下遇见了遥城。大约是小别的关系,遥城显得格外热络,一口一个大小姐叫得分外亲切,说是特地奉她老爹的命来接她。

    白月鸡皮疙瘩掉满地,抬头望陶山,满眼的乌烟瘴气。莫非她老爹对她思念成疾,无心打理神族大业,把陶山弄成这幅鬼德行。这种几率比弓远一族趁遥壁和她不在全体迁离陶山还低。

    白月围着陶山顺时针转了三圈,又逆时针转了三圈,远流不言不语,跟在后面的遥城略显焦急,满脸堆笑:“大小姐,怎么还不进去?晚了怕族长会怪罪。”

    白月认真仔细地观察起遥城的脸:“才短短几月,我怎么觉得你变丑了?”

    遥城一愣,笑容未变:“近日来我勤于修炼,风吹日晒……”

    白月拔出止杀刀,朝他头顶劈下。遥城一个闪身,用手轻轻拂过面庞,一张陌生的脸显现于掌下,他露出诡异笑容:“竟被你识破。”

    白月应景地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妖孽十分不屑地说:“你让我报我就报岂不太没面子?”

    都做了妖孽,居然还讲面子。

    白月举着刀哇呀呀地朝他冲过去,能表现得如此勇猛纯粹因为在她的预想中,远流一定会出手干预。没想到远流看好戏似的环胸立在一旁,看她被那妖孽抓住一只脚踝,倒提着转了几圈,然后扔了出去。远流这才手握金剑,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制服那妖孽。远流能在身负内伤的状态下轻而易举地制服他,完全是因为这个妖孽实力太弱。

    “饶命,饶命,我是夜九大人的手下,奉他之命混入陶山。”

    不打自招,妖孽就是没骨气。白月想起这个没骨气妖孽之前对自己的傲慢样子,深感作为一个神的尊严受到严重践踏。她用刀背狠狠敲妖孽脑袋:“说,夜九是谁?还有,你为何扮成遥城的样子?”

    妖孽被敲得两眼冒金星,张开不住流口水的嘴:“夜九大人乃魔界强者,妖魔二界当中鲜有敌手。至于那遥城,我是在山脚处碰见他的,他就被我藏在旁边的树林里。”

    这妖孽名叫小飞,景仰夜九威名,日夜走亲戚托关系在半年前才刚刚得以进入夜九麾下。他没有耍把戏,带他们找到遥城。此刻遥城正被五花大绑于一棵老树上,嘴巴用一块破布塞住。白月用止杀刀割了半天,终于将绳子割断,遥城一把扯下嘴里塞的破布:“臭妖怪,你敢暗算我!”

    小飞急忙躲到白月身后:“是夜九大人叫我这么做的。命令里让我等在这里暗算你,然后扮成你的样子骗大小姐,混进结界。”

    白月拦住欲发起攻击的遥城,扭头问小飞:“这夜九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飞一脸神秘兮兮:“据说是上面的命令。”

    白月有种在玩套娃娃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的挫败感。

    遥城严肃地说:“最近有大批妖魔集结在陶山附近,意图不轨,只是碍于结界,迟迟不能行动。我下山就是去管鼎铭仙借帝天镜,不过,你怎么变成这副妖怪模样了?”

    放眼神仙二界,也只有鼎铭仙这样正直的仙人肯出手帮扶不祥的弓远一族了。那帝天镜可真是个好宝贝,能反弹各种攻击,常被用来防守护卫。

    白月只回应一句“说来话长”,打量着整理起仪表的遥城。要是让遥城知道,她之前说他变丑,恐怕她就等不到毒发身亡了。

    小飞忽然忧心忡忡地说:“大小姐我瞧你心地善良才劝你的,有多远逃多远,千万不能回陶山啊。夜九大人出马,战无不胜,到时候必会血洗这陶山。”

    遥城勃然大怒:“臭妖怪,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飞这张嘴的确不太吉利,谁也没想到他这张乌鸦嘴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