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12
    物以类聚,臭味相投,所谓的缘分,就是我们或多或少,都有太像的地方。

    上一个秋天降温太快,所以运动会临时改在了春天。到处都喊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口号,一切从娃娃抓起,就差跟八荣八耻一样拉个大横幅了。我在向小乐的威逼利诱下,纠结了好久终于报了一个跳远。

    那个时候小学的校园就好比一个金丝鸟笼,地盘小,容纳不下那么大的运动场,一般开运动会都得去市里的体育馆。好在学校也在老城区,而且离市体育馆还没远到非乘公交车不可。当然,请注意,是学校与体育场的直线距离,当然,如果你家住在河对面,OK,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第一天早上有开幕式,各个班都要出席,所以统一从学校出发。穿着在我们眼里奇丑无比的校服穿街走巷,每个班都叽叽喳喳的,生怕不能引起路人的注意。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心态,好像非要听到路人议论——“这是xxx小学的学生”,“他们开运动会!”等等的话才会满足。

    “阿嚏!”

    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朱家念在一边偷笑,胡小凤递了张纸巾给我,我一边擦一边听她说:“肯定是有人在思念你!”说完还似笑非笑往队伍后面瞄了一眼。

    于未然拿着我们班的旗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正微微侧头和叶老师说着什么。

    我心中咯噔,面上却故作平淡无奇,拿出一副冷若冰霜、生人莫近的样子做挡箭牌,胡小凤看我毫无反应,本来还想在八卦两句却生生卡在了喉咙。我像个刺猬一样,敏锐地察觉到对我不利的东西,然后飞快的竖起了我的刺。

    然而卸下作为女生的天生虚荣,疑是自作多情的茫然,渐渐萌生的渴望,我心中却浸了蜜,仍旧甜到心酸。

    无怪乎《情深深雨蒙蒙》里,依萍老是说自己是个刺猬,可是这个年代谁不是敏感而脆弱的刺猬,只不过我们把刺对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

    现在回味起来,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涩。我感觉那些画面就近在眼帘,那些话还依稀回荡在耳边。

    奶奶就坐在竹编的老躺椅上,跟我一起守着小电视机,看电视里琼瑶剧中的人们歇斯底里的哭号。

    “这么痛苦是为了什么哟?”我一边嗑瓜子一边感叹。

    奶奶眯着眼睛,“大约是爱吧。”

    “为了爱情?爱情让人这么痛苦?”我歪着头,用小舌头顶出瓜子皮,嘴唇一吹,稳稳妥妥落进垃圾筐,“可是书上不是写,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奶奶摇了摇头,“那只是童话!现实可不比童话!”

    “那就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样。”

    奶奶似乎顿了顿,继而感叹得颇为沧桑,“不是,爷爷奶奶那个时候也没有爱情。我们的婚姻不被自己决定,爱情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反抗宿命,反抗不了不如就暂时接受,也许你会发现,这条路也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也许走着走着就走成了美景。”

    “为什么……”我仔细想弄明白这话里蕴藏的内涵。

    奶奶不满地打断,“你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我吐吐舌头,“我是十万个为什么啊!”

    “鬼灵精!到了那一天你就明白了,你一直坚持的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无缺……好了,看你的电视!”

    我只得把注意力又放到电视上,隔了会有细微的鼾声,奶奶在躺椅上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还在呢喃什么。

    我知道,无论过去怎么样,他们之间都有无坚不摧的亲情,什么是爱情呢,能走到最后才是无法分割的爱情,中途草草收场的,恰恰只是命运的一个玩笑。

    “你在发什么呆啊?”我被朱家念的音波功拉回了现实,侧着身子,却忍住了没有向后看。

    我又一次纳罕——爱情就是喜欢么?像我喜欢爷爷奶奶,喜欢孔羽,喜欢文音一样?

    不,虽然我无法细分,但我知道未然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想可能比喜欢多一点点——我无时无刻都想看到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但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跳远的时候我紧张过头了,以至于踩在踏板上的时候崴了脚,整个人直接和沙坑来了个亲密拥抱。手上脸上**辣的疼,我爬起来正对上从远处走来的丁如瑶,她的眼睛明明聚焦到了这方,可脸上好像压根没看到我这个人的表情。倒是后面跟着的两个女生觑见了我,一副幸灾乐祸的笑。

    蒋虹跟这几个人都是颇有渊源的,文音的事情后我越发不想理她们,丁如瑶倒是不会如此嘴脸,但继续无上清高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可笑,在她们看不起文音的时候,自己身边的又是什么好鸟么。

    女人,爱得都是众星拱月般捧起的姿态。

    好在跳远的场地都缩在观众席下面的空地,眼球都被田径项目吸引了,关注还不高。

    我咬着牙跳完三次,一个人灰溜溜地走了。有几个手臂带着三根杠的大队委员从我旁边神气而嚣张地走过。

    “……我已经看见他们在一起好多次了,你们说该不会是大队长喜欢文娱委员吧!”

    “胡说,文娱委员明明是俺先看上的。”

    “得了吧,就你!白日做梦的赶紧滚回去睡。”

    几个人笑作一团,我没来由往主席台那边望了一眼,于未然正靠着栏杆上,穿着蓝色的外套,带着鲜红的红领巾,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正在和人交谈,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女生,穿着雪纺纱蓬蓬裙,罩着一个小外套,一头乌丝飞扬,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那是大队委的文娱委员,叫高纯,主持过两次儿童节,我对她所有的印象就是能说会侃。

    我看到于未然眼角也似染了笑,我知道他们的谈话一定十分愉快。是啊,他的长袖善舞,他的交际得心应手,不应该浪费在我这个闷葫芦身上。

    隔了会,他们就双双不见了。

    孔羽扔给我一个仙女棒,也就是那种跳带操时用的彩带,因为挥舞起来仙气十足,所以小女生私底下又叫它仙女棒。我本来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弄绕着带子,忽然瞥见两个人影,拉上孔羽,蹭蹭就穿过了拥挤的人群。

    到观众席的通道是豁口式的,我站在入口的顶上,冲着下面挥舞旋转彩带,孔羽看着有意思,便依样画葫芦。

    于未然和高纯双双转了进来,我本来想吓吓他,可心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其他的念头。然而他说说笑笑地根本没有留意,他眉头一皱,嫌恶地将上面飘下来地带子挥开,还体贴细致得把高纯身前的也一指弹开。

    只觉得心头一堵,心念一转手一松,带棒已经落在了他的脚边,他抬起头来,我已经强行拉着孔羽退开了,连一个影也没看到。

    什么时候自己也这么愚蠢幼稚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万分恶心,头也不回得往前走,孔羽叫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听到。

    想起早上胡小凤跟我开的那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一丁点都不好笑!

    用脚伤作为借口,我成功向叶老师请了假,和向小乐提了一句就离开了。出了体育场大门,我径直拐进了一家面馆,叫了一碗牛肉面,并对老板说,“加辣,加辣,越辣越好!”我只想找到一个情绪的出口,然后又恢复如常。

    面端上来了,我夹了一筷子,还没吃到嘴里,碗忽然被人拉走。一只手迅速拿过桌上的醋,往面里死命地倒。

    “你做什么!”

    看着那一头红毛,我就觉得有无名火往上蹿。

    “醋解辣,大早上吃那么辣你个小丫头片子也不怕胃痛。”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把碗拉回来,面上面满满泡着醋,这是要酸死人的节奏。

    “胃在我身上,犯不着你管。”

    “啧啧啧,”夏戎眼角一拉,桃花眼格外风骚,嘴里发出戏谑的声音,“小小年纪,这么冲干什么。”

    我夹起面,居然还真的开口吃起来,“是是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七老八十的夏爷爷,你今儿又从学校里遛弯出来了。”说完我就噎着了,其实我也挺能侃,可是为什么只是对着这个红毛呢?

    “今天可是有正事呢,诺,我刚刚从那个学校出来,参加完数学竞赛。”夏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敲桌子,小指上带着复古骷髅铜指环。

    我从碗里抬起头来,讽刺地笑了一下,直白地表达了我的怀疑。

    夏戎也不理会,兀自说自己的,“你说学校有什么好,规规矩矩地坐着,听着死板硬套的道理,能学出个什么名堂,除了枯燥还是枯燥。我特么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书本的呆子。”

    “人的一生要是不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憋死不过白活,你看,就像那些鸟儿,”他指了指外面花鸟市场老大爷遛鸟的笼子,比划了一个拉弹弓的姿势,“不如早点死了一了百了。”

    “我宁愿飞在天上,死在枪下,至少我也曾近试图接近苍穹!”他手臂一弯,仿佛真张弓搭箭,气势满怀,那一刻真有些闪亮。

    不用受俗世摆布的人生真好,不用顾忌太多的人生真好。

    夏戎似乎又带给了我一种新鲜感,这种有时候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话,从他的嘴里出来就变得格外的桀骜不驯。也许我的青春期快来了,正在蠢蠢欲动,或者说,我的心里其实渴望叛逆。

    我不动筷子,怔怔盯着面汤,今天的面又酸又辣,跟酸辣粉一样,吃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年后游戏王一下子就火了起来,可是这种动漫火渐渐就成了地方特色的变味。每天都可以看到一堆又一堆的男生去买卡片,拉动了小卖店的经济。然后教室的地面,乒乓台,沿街某个角落,都可以看到扎堆的人在拍卡片,把卡片全部扣过来,各自押注,真真练就了降卡十八掌。

    孔羽极为鄙视这种在她看来没有技术含量,上不了台面的游戏,然后拉着我去买了一堆战斗陀螺,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我抱臂站在她的面前,看着桌子上堆积起来的战利品,“你是要组一个陀螺队么?”

    “哎呀,哎呀,你就别管了,等会记得帮我带给朱家念他们,我的人怎么可以玩这么低俗的游戏。”孔羽悉悉索索搂上我的脖子,但我明显感觉到她神经质里的不正常。

    “人家玩卡片又没碍着你……”

    “胡说!谁说没有……”孔羽蓦地激动起来,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推搡着我的肩,忙挤出了一个自以为毫无破绽的笑容。“哎呀我的好阑珊,你就别管了。”

    我揣上陀螺,又严肃认真地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眯了眯眼,孔羽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

    见她颇一本正经的答道:“没事,真的没事,能有什么事呢,屁大点事……妈的,还不是二班那个孙萝卜,长得个灯杆身材猴子脸,恶心死人,上次我在小卖店落下了20块钱,就几步路我折回去,我真真见他捡了,非得死赖着说他自己的。”

    孔小妞的思路果然非我等凡人可以理解,我打了个呵欠,“你就这样报复他?”

    孔羽还歪着头不解得看着我,“怎么不可以了?你想想,要是所有人都不跟他玩了,他肯定就得孤独得抑郁吧,这叫什么来着,心灵上的惩罚才是最好的惩罚。”

    简直无可救药了,我露了一口白牙,“那你还是打他一顿,给他个痛快吧!这比较符合你的性格。”我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阴测测地看着她,幽幽开口,“不过要是我,我会偷偷在他的卡片上倒点502,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天哪!我怎么没想到。孔羽倒吸了口冷气,五指朝天,“阑珊,我,我以后,保证不会得罪你!”

    我喜欢那个时候的我们,连爱恨都那么露骨,从不掩藏自己的情绪。

    学校临时安排放假半天,在市中区瞎转了半天,竟然走到了石楠初中部,透过外面的围墙,可以看到老教学楼斑驳的砖影,苍翠的桐树,艳红的杜鹃。远远地,教室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我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萌生了某种念头,我慌忙和向小乐告别,趁门卫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

    朱家念从对面街角过来,嚷了一句,可惜我没听见。

    “她怎么进去了?”

    向小乐一脸茫然,“刚刚还聊天呢,说走就走。”

    于未然本来拿着CD碟,走过来的时候却不动声色藏在了背后。朱家念还在咕哝,“这丫头和孔羽呆久了,也发起神经来了。”

    于未然抿着唇,这可不是偶然的疯狂,他是知道的,也懂得的,她的阑珊看似温和随意,其实骨子里不甘雌伏,终会飞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也许不过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夏戎在窗台下罚站,背靠着瓷砖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满不在乎地盯着天上,数着流云走了一片又一片。我趴在花台后面,透过浓烈的花枝,似乎看到了他唇角带笑,孑然一身的味道。

    不畏惧老师,不害怕受罚,特立独行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在乎身外之物,不顾及别人的眼光,又像一只极端不稳定的凶兽,随时可以暴起啃啮。

    我透出身子冲他招了招手,字正腔圆地冲他说:“你、很、逊!”忽地一下又缩了回去。看我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夏戎冲我吹了声口哨,我偏较真躲着不出来,他又连吹了几声,直到教室里传来河东狮吼。

    “夏戎,还敢吹口哨,简直……简直目无规矩,再给我罚站两个小时!”忽然又递出一张板凳,“等等,把这根凳子顶上,给我扎马步!”

    我捂嘴“噗嗤”偷笑,隔了会乍看没人,迅速潜过去,贴着墙根挨着他站好,“喂,喂,你今天吃错药了?”

    夏戎乜斜着瞧我一眼,故作听不懂,嘴角一拉一副痞子样,“吃错什么药?□□么?”

    每次对上他,我的脸皮就厚上一分,近来武侠片段在我脑海如走马探花,索性就做个江湖抱拳,“哟,原来阁下练得采阴补阳之术啊。这会又在做什么,练□□功么?快快,叫两声来听听!”

    他瞪着眼一动不动瞅着我,大致是那会还没见过小姑娘说起诸如此类面不红心不跳,可惜他错估了我,我压根也不懂啥意思,就见反面角色常用此番台词,心想也不是什么好话,拿来洗刷洗刷。

    又一阵肆意的笑,夏戎压低了声音低头凑到我耳边,撇了撇嘴,“我是个男人,怎么可以和女人较真,偶尔叫她罚一罚,她心里火气有地儿撒,免得说我不尊重女人。”

    说话的气儿都喷到我脸上了,我嫌弃得用一根尾指推开他,偏偏这丫故意找茬,非杠上了,我抬腿往他雪白的球鞋上踩了一脚,他一吃痛,头上顶着凳子要落不落,吓得我连忙跳开,深怕落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我挑衅着冷眼看他,夏戎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在我脚上落了一脚,丝毫不示弱。低头看着鞋上的大脚印,我登时一个金刚怒目,又不敢大吵大闹,只得憋屈着极力压嗓子,“癞皮狗,你刚刚不是说不和女人较真么?”

    若非顶着个凳子,他大有抱臂睥睨之势。

    且说道:“你算是女人么?”

    我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心中盘算着怎么治治这家伙,忽然听见隔不远有人说话。

    “这谁家的小孩?”

    哪里料到保安这么快就巡场过来,我心里不免有点虚,才不要和这个家伙扯上关系。夏戎倒是一副镇定自若,我还没想好说辞,他却先闲闲地开口,“哦,这是我妹妹,来给我送书的。”

    “是么?”那老头半信半疑。

    我反应也快,赶忙从包里翻找东西,可是上哪里去找本初中的教材。不过那天运气还真好,我出门的时候有考虑和向小乐去河边坐坐,就顺手拿了一份垫屁股的书报。我慌不择路地抽出来,看也没看就塞到了夏戎手上。

    夏戎拿着书,突然就放声恣意地大笑起来,我瞄过去竟是本《知音》,封面上几个大字知音体——《花季少女沦落血与泪,痴情郎千里追寻不离不弃生死恋》。

    保卫老头古怪地瞅了一眼我们,“这就是你们要带的书?”

    年轻的女老师从教室里出来,面色铁青,我赶紧溜了。

    女老师涨红了脸,说:“夏戎,立刻把你家长给叫来!”

    夏戎这会倒是不忘拖我下水,笑嘻嘻冲着已经跑远的我喊:“唉,妹子!速度点把咱爸咱妈叫来,我今天能不能吃晚饭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