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未待阑珊就 > 《未待阑珊就》Episode 43
    是不是没有失眠过的人生就如同没有恋爱过的人生一样不完整。

    全家没有一个人不认为我是胆小的,我常常因为半夜一丁点声音而醒过来,在被窝里冷汗涔涔;有时候辗转反侧无法再度入睡时,我就会起身来来回回走动,连母亲也觉得快被我带出神经衰弱。

    然而越是长大,我越不再因为怪力乱神而难以入睡,反而会因为各种各样接踵而来的心事尤为清醒。我想我的心就是在世道的反复锤炼里,渐渐变得更加刚性,因为宋阑珊是一个**的人,偏好独来独往,如果有一天她把谁放在心里,她会默默对他好,但若是不懂,那就永远不可能交心。

    那一阵子是最难熬的日子,哥哥的死带给我的冲击太大,大到我还没有做好长大的准备,白日里时常惶惑,宋阑珊这辈子最怕两件事,一怕孤独至死,二怕永远别离。

    可是长梦方醒,我却再也没有梦到过宋定徽,就像我很多年来,也极少会梦到爷爷。奶奶说过得不好的人才会托梦来,我想他们至少在另一个世界很幸福。

    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努力幸福呢,这样才不会辜负自己?

    是的,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小秘密,我把它死死锁在了心里,就算能窥出端倪的人,早已经都不在我身边。我对着长风,呼出一口气,却艰难得好像快要把肺吐出来。

    我蹲坐在花坛边,身后是石楠高中标志性的雕塑,据说象征更高的追求。

    “要不要我分一只耳朵给你?”夏戎单手在边缘上一撑,人痛痛快快翻了上来,一手扶过反戴的棒球帽,两眼望着我,纳罕道:“怎么眼睛红红的,这里谁还能给你气受?”

    “想受气还不容易,事事走心不就行了,”我竟然还有心情和他顶嘴,大概这三年已经成为习惯,我似乎从来没有和颜悦色和他说过话,“你怎么还没走?”

    “原来你厌烦我到这个地步,我可是降了一级的。”夏戎不满地哼哼两声,突然往我左耳里塞了个耳机,我懵了一阵,他难得如小心思得逞,脸上笑得潇洒明净,“怎么着,还以为我是树洞啊,真以为借耳朵给你说小秘密?我怕你秘密太有爆炸性,把我耳膜给震穿了。”

    我不禁失笑,可没两声又敛住笑意,略略觉得有些尴尬,而此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耳机里的音乐在喧嚣。

    “原来你也看仙剑啊?”我闷闷地问,那一阵子李逍遥和赵灵儿确实挺火,但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一直以为像夏戎这样的男生定然对言情剧不屑一顾,跳跳街舞打打篮球才比较相衬。

    “电视剧?没怎么看,歌还不错。”夏戎说话很无所谓时,都会抿着嘴唇或是勾一勾唇角,“笑话,我可是追游戏过来的,改动太大不想看了。”

    我双手抱臂偏生说:“可是我觉得还不错。”

    “那是先入为主。”一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古怪起来,扭头直视我的眼,高深莫测地重复了一遍,“其实只是差一个时间。”

    那一刹那,连我也被他的落寞与悲伤感染,我轻轻哼唱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他无来由的伤感,还是为着我自以为已忘怀多年的感情。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我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

    夏戎难得笑得抢眼,等他把耳机拔掉,绕着手上的铜指环卷起来时,一边卷一边跟我说:“好了,我要走了,借出去的耳朵我要收回来,过去的心情就让它过去,铁打的宋阑珊如果变得爱哭鼻子,我一定不会承认认识她。”

    他噌的一下跳下大理石花台,面色平静,也许成长的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

    “只要不后悔,总会来得及。”

    话已至此,已无回头的必要,无论你懂与不懂,都将触及我的心伤,我何不装傻充愣,放自己一条生路。

    “嘿,戎哥,原来你在这儿,可找你好久了。”

    半道上冲出个人,朝着夏戎迎上去,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正如某种未完的挽留,可是我知道这辈子到最后,有的人可以比朋友还铁,比亲人还亲,却永远难以逾越时间的鸿沟。

    今年的秋老虎一如既往的迅猛,眼下我们对它又爱又恨;在去年受过一次恩惠,我们都巴望着温度再升一升,若真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大火炉,那说不准又可以来一次高温假,避开这枯燥又该死的军训。但气温拧着劲跟我们死磕到底,这不上不下的,真似砧板上的鱼煎熬着。

    有颗汗水从鼻梁上滑下来,我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略微垂下头,避开灼热而夺目的日光。

    余光里右边的扎着个小辫子的女生趁教官不注意,使劲往上努嘴,借着鼻头的力,竟然把滑下来的镜框给推了上去,那样子小心又滑稽不已。

    见我的眼光掠过去,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以此盖过微微的尴尬。

    站军姿的时候,正是最佳的发呆时机,正好比禁锢住我的躯体,却无法锁住我的灵魂,我的心神早已越过高风流云,山岳平川,如展翅而来的海东青,矫健于苍穹之下。

    这个时候,我觉得最自由,因为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唉唉,我看刚刚喝水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休息的时候也不跟人说话,你一个人?没有老同学?”

    目下班上的小团体都是些初中时同班或者同校的学生自发组在一起,一些落单的在别人看起来不是眼高于顶,就是从周边乡镇上考上来的。

    “唉,就是跟你说话,别不理我,我知道你听到了。”见我绷着个脸,小辫子女生弯了弯眉眼,继续压低声音在耳边吹风。

    “向左转。”

    大家齐刷刷转了过去,正对着球场,脚步整齐的像一个人。小辫子女生正说着话,这突击一下令她猝不及防,仓促下左右晃了半天才归于正位。

    等她站定,一双迷彩胶鞋已经停与她面前三尺。

    “你分不清左右么?”教官完全无视了她哀怨的眼神,冷着脸叱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辫子女生垮着脸,用鼻孔呼了两下冷气,飞快地说:“梁深深。”

    “你没吃饭么?大声点!”奈何教官听到那萎靡下去的声音和含糊不清的内容,也较真起来,冷着脸喝道。

    梁深深一听,肚子里也一堆火气,加上天气燥热,酷暑难耐,忍不住就爆发了,“我说我叫梁深深!”

    这一声很给力得惊起了两只飞鸟,似乎连吱吱的蝉鸣都为之一顿,队列里忽然多了窸窣的声音,男生们憋着笑,女生里胆大点的窃窃私语起来。

    梁深深脸涨得通红,恶狠狠瞪着教官,恨不得几个眼刀把他戳得千疮百孔。

    “就你,梁深深,出列!”教官双手背在背后,迎着小姑娘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眼神,露了露白齿,实在有些欠扁地下了命令。

    “分不清左右我来帮你。”

    梁深深极不情愿地挪出去,正愁没辙时,两个隔壁排的姑娘喝完水正往回跑,边跑边嘀咕,偏偏声还不小,“快点快点,教导主任来巡场了。”

    远远见着个人影,梁深深脸色跟见了鬼一样,下意识脱口而出,“哎哟我的妈呀。”

    也不知道这看起来英武挺拔的教官是不是属狗的,耳朵忒好使,这一句正中他下怀,立刻又板了脸色,“不想训练是不是,那去那边做十组蛙跳。”

    天哪,梁深深最怕的可不就是蛙跳,平日里都不怎么运动的她,做完跟拆筋断骨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她绝不甘心这样屈服。

    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寻思个借口推脱,对她来说还不信手拈来。

    一念思及,眼一闭心一横,干干脆脆捂着肚子向后倒,整个人向我砸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上,“哎哟,哎哟,我一定是大姨妈来了。”

    我低头,梁深深正朝我使劲打眼色,我一时不知开口闭口。教官已经走了过来,明显是不信的,所以冲我投来狐疑的目光。

    这是我和梁深深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我就鬼使神差帮她圆了个谎。

    “报告教官,她不舒服,是不是可以去休息?”

    奇怪的是,这个教官只是朝梁深深瞟了一下,倒是冲我多看了两眼,说老实话,我还是有点没底,也就跟着这两眼忐忑了一番,哪知他最后却笑着说:“你扶她去教室休息。”

    我登时要站起来,梁深深却紧紧扣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哪里像个不舒服的人,只是她还不忘做足了戏,一边呼来唤去,一边冲我挤眉弄眼,“你傻了,多好的机会去休息,不要白不要。”

    等溜出了操场,我甩开梁深深的手,折身往回走,她冲到我面前拦着我,“看在你帮我一次的份上,我就是不忍心看人犯傻,人家眼巴巴恨不得绞尽脑汁出来,你倒好,巴不得回去,你不想休息啊?”

    “想啊。”我看着她轻轻一笑,“不过在学校里训训,本身就很水了,再说,我比较愿意求心安。”

    梁深深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什么心安,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就是只知道逆来顺受的乖乖女,去吧去吧,我才懒得拦你呢!”

    逆来顺受?听话?

    记得那一年,市里的图书馆还是老馆,在旧市区里,离家里有一定距离。我一时兴起办了借书卡,便拉着于未然陪我去借书,我顺手拿了两本传记,出来的时候我把手摊开问他要哪一本,我们可以交换着看。

    那个时候他选了《鬼谷子》,我选了《姜子牙》。

    结果中间断断续续看了一个月,等到期匆匆而去时,才发现也没来得及交换。

    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周易占卜痴迷了一阵子,记得中间有一段讲姜子牙初时用石头接连投掷占卜,我没事也拿个硬币抛一抛。

    于未然问我为什么这样喜欢,我笑着告诉他,“因为可以预知未来,感觉特别厉害。”

    可是,如果早已知道结局,还能鼓起勇气走下去吗?如果知道不可改的命运,你还愿意逆来顺受么?

    幸福和痛苦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万事都在一念之间。

    “喂,你在想什么?突然不说话,想吓死人啊。”梁深深走近前,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我挥开她的手,“不过说真的,我们那个教官可是凶得出名,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我刚才也就是想拉你壮壮胆,躲过蛙跳就可以了,没想到他居然同意让我们去休息。”

    梁深深嘿嘿笑了两下,往我身前又凑近半分,“说!你跟教官是不是亲戚?”

    我不以为然,“这个城市虽然不大,但还没有小到碰谁都是我亲戚。”

    虽然如此,她的话还是引起了我的怀疑,我们家可真没有入伍的,要说教官看我顺眼,我更不会相信。

    梁深深也不再跟我抢白,懒洋洋摆摆手,“我要先上去补个觉,真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在楼上自习,还不用晒太阳,我怎么没这么好运呢?”见我冲她看过去,她唬了一下,搓了搓手,“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人家是有病,哮喘啊,心脏病啊什么的……”

    脚步顿了一下,我抬头看向教学楼,高窗琼楼问谁影?

    我心心念念的你,还是那个曾经的你么?下意识摸上光洁的手腕,那里应有的手链不知道在何时被遗失——我还是丢了你。

    心不在焉地搁下碗筷,母亲朝我瞥了一眼,看我慢动作一样推开桌椅退出饭厅,不发出一点声音径直上楼,她忽然也把手中的瓷碗往桌上重重一磕,脸色阴郁不带半点温度。

    “既然都吃好了,那就收了。”说着,她就径直去捡桌上的碗筷,父亲低头看了自己碗里剩下的半碗饭,赶紧又往嘴里塞了几口。

    “也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嘛,真当自己养尊处优?”母亲手上的动作一顿,又把碗筷推在桌上,看都没看我,但摆明了跟我不对付。

    我慢慢挪了步子下楼来,父亲冲我使了个眼色摆了摆头,我只得不吭声拿了碗筷进了厨房,母亲的脸色这才缓了一些,整个人陷在沙发上。

    但半刻钟没到,厨房里“哐当”一声脆响,我在失神中慌乱蹲下身,将碎瓷片都握在手上。突然一阵大力劈手夺过,瓷片落在地砖上,再次发出清脆的碰响,母亲站在我的面前,不由分说把我推搡出去。

    “去去去,”难听的咒骂劈头盖脸落下来,“别站在这里碍眼了,你还能做什么,指望你帮倒忙么?”

    推拉门被重重阖上,不一会厨房中传出潺潺的水声。我深深吸了口气,但仍僵在原地。父亲从背后拍着我的肩膀,关切地询问:“回房间去看书吧,这里你就别管了,你妈不定时就要发作一回,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我一面颔首,一面踩上楼梯,回过头来看到父亲还站在客厅里隔空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阑珊,”他把手背在背后,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步,“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上了高中还不适应么?和同学相处得不好?”

    父亲的眼里有隐隐的宽慰之光,我心里登时一抽,恍然他竟已白鬓星斑,便油然升起了一股惶恐之意,再也忍不住奔下去,投入他厚实的怀抱。

    “没有,都很好,他们都很好。”努力克制住鼻头酸涩,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一点,可是越是压抑,竟越是啜泣起来。

    父亲拍了拍我的背,什么话都没说,但就是如此,反而让我的情绪更加汹涌。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几日以来的徘徊彷徨,本以为已经**成熟的自己仿佛又倒回到幼稚的童年,那种明明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独当一面的自信被突如其来的心内消极与现实推翻,恐惧潮水般迅猛而来。

    所有长久的感情都需要付出和经营,我不想从头再来,但这里一切都是新的,新到如此陌生如此没有安全感。

    父亲若有所思地听着我的呢喃,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人免不了会和以前比较,越是如此,越是看到现在的不如意,从前的处处好。但是珊珊,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又何须要走从前的路,过去再好,现在让你模仿一遍,也走不出过去的味道,恰恰相反,你若是嫌弃现在,那就等于放弃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是吗?父亲,你也劝我不要困宥于过去,对吗?

    我双手枕在后脑勺,靠在窗台上,好像心中塞了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是的,我将自己锁在了回忆里,在这个新的开始,仍旧迷恋过去的美好。

    我疯狂的怀缅过去的朋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时无刻不觉得陌生而孤单;也怀念那些真挚情感碰撞的年岁,讨厌这里人人为己激烈压抑的氛围;我还沉湎过去的情感,无畏又勇敢,怕面对现在的自己。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妄自猜测,连你也因此不愿意理会我?

    既然于未然不理,那么我也不搭,我满心的骄傲,不愿低头那就永不说话,不过就是对面相逢不相识,这有何难?

    可是为什么还要让我满脑子都是你,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你为何还要萦绕不散,刻骨惊心?

    我究竟喜欢你还是不喜欢?我究竟是该喜欢你,还是不应该?

    手指一遍遍摸索过相册的封页,像烙铁硌得人心疼,秦桑离开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我忽然收到她的来信,有些悲从中来。

    ——“我没有办法自私得只为自己,我无法为这年纪轻轻的爱情就背弃我的家庭。”

    “我谁都不欠,就欠何燕草。”

    “你知道么?小时候,何燕草其实并不喜欢我,只是因着母亲的手帕交,才施舍这一些些情谊。后来因为闲言碎语,他放弃了我,在我最喜欢,最依赖他的时候,他离开了我,所以你看,这之后不管怎样好,我也喜欢不上他了。”

    “我不知道我是在报复他,报复我自己,还是报复这所谓的命运。阿宋,这也是我不得不走的理由。”

    那么我呢?我又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