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并不是神力牢笼的内部，方重很确信这一点。因为，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一个战场。纷飞的尘土被铁蹄践踏而起，血液和呼喊声就算不愿意也会冲入人的耳朵，恶心厌恶恐惧之中还带着铁血的豪情，这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
而在战场上，有一个人的身影，就算是在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的空间内，仍旧无法忽视。一身漆黑的铁甲，锋利的长枪，在战场上如同死亡本身一样来回穿梭。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是他们的胜利。是的，他们总是会胜利，因为他们有一个勇猛的将军，并且和一般那些只懂得武力的作用的武将不同，他总是能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拥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大局观。勇猛和智慧相结合的他，几乎无往不利。
士兵们都在欢呼，躲在战场之后的贵族们也在欢笑，在这之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显得那般孤寂。人们都以为这个沉默的人是个出色的将军，但实际上，尽管他有这个才能，的确比任何人都适合这个职务。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他却又是最不适合的一个。
他在痛苦，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他都会痛苦。痛苦于自己杀死的敌人，痛苦于在战斗中死亡的同伴。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战斗。
但是，他还是会一直战斗下去，不仅仅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更关键的是因为，这样能保护更多的人。他会对任何的生命抱有关怀，尽管从来都不会将这种话说出口。但是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那些站在他背后的，需要他保护的同伴。
他并不会感情用事，因为那样会造成更多的伤亡。在战争中，他总是保持着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的头脑，因为那是必要。他会尽力减少己方战友的伤亡，但是如果必要的话，他也不会犹豫，因为这是最好的做法。可是，事情过后，他却会因此而痛苦。那些因为他的命令而死亡的人，尽管从整个战局来说是必要的损失，但是从另外一方面讲，他并没有资格要求他们的死亡来换取别人的胜利。是啊，死亡的和没死的，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人，已经死去的人啊，明明付出了最多的东西，却偏偏什么都得不到。
这些痛苦，这些怨恨，既然是由自己亲口下达的命令，那这个责任就要自己来背负。
一边冷静着，一边却在独自一人的时候痛苦着。他无法流泪，因为他必须要让那些信任着他的人安心。他是不败的将军，可以柔情却绝对不能懦弱。他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和软弱暴露出来，这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因此，越是害怕着战友的死亡，他越是强迫自己看下去。从一开始，他的心中就变得伤痕累累了。
这些痛苦，最终还是将他压垮了。原本他就迟早会垮掉，但是本不该这么早的。至少过个十年，那个时候战争大概也会告一段落，他也可以放下身上的胆子，独自一人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但是，一件小小的事情让他最终崩溃了。
的确是小小的事情，无论是在其他的平民眼中，还是那些贵族的眼中都是如此。在一场战斗中，有几百人死亡了，就是这么简单。但是，那些是本来没有必要死亡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些死亡，除了换回了某些人的功勋之外，什么价值都没有。
前来镀金的贵族子弟，他一向反感的一群家伙，而这一次之中，似乎还有着某个重要的人物跟随。本来稳扎稳打就可以取得的胜利，但是如果就这么平稳地胜利，对那个人而言是毫无价值的。在不合适的时间强迫军队去进攻，这种事情其实每一个将军都会遇到。如果他足够明智的话，牺牲一些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炮灰，来换取一位大人物的好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对他而言，那却无法接受。原本就已经到达极限的他，终于彻底崩溃了。
我一直以来都做了什么呢？他终于开始想到。
明明是想要保护身后的战友和人民，但实际上除了杀戮和死亡什么都做不到。口口声声说着不想见到他们的死亡，结果促成他们死亡的人，正是自己。
结果换来了什么？和平？不，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在替某个贵族打工而已，替他占领土地和人口，仅此而已。而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工具数量和物品，是仅仅拥有着些许价值的消耗品而已。
荣耀？从来就没有这么东西。恶劣的战场上，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不管多少的胜利，都不过是从死人身上夺取的食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鬼。
那么，一切都没有价值，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到底为了什么而战斗呢？我为什么还要战斗呢？
剑锋刺穿了喉咙，看着溅到身上的血液顺着冰冷的铠甲缓缓地滑落。“也终究不过是这样的东西。”他终于明白了，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从那一天开始，一个名为艾斯蒙特的将军消失了，留在世上的，是一个带着通缉令的佣兵。再后来，他死掉了。
事情本该就这样结束，但是啊，战争，就算在他死亡之后也没有放过他。就算在死后，他也变成了魔尸兽，要继续战斗下去。不过，也许算是幸运吧，这一次的战斗有了明确的意义。尽管在其他的同类眼中，那些低级的魔尸兽都不过是野兽一般的东西，但是，他们却是自己的同类。只是暂时还懵懂而已，终究有一天他们会醒来，享受生活的美好。他这样确信着，然后战斗着。这一次，他会明确自己的信念，绝对不会再犹豫。
“真的是个笨蛋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恐怕任何人看到他的过往都很难无动于衷，本来在感情的判断上就极为感性的方重，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是敌人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了。
“笨得要命，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的啊。如果痛苦的话，不要去想不就好了嘛，干吗非要让自己难过成那个样子，明明谁都不会感谢你的啊。”
可是，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被人感谢的吧？如果被人感谢的话，除了加深自己的罪恶感和痛苦之外，什么都不会有。
“为什么总会有这种人？稍微珍惜一下自己不好吗？”
“可是，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个家伙的事情？”方重突然想起来这样一个问题，他和艾斯蒙特明明只见过两次面而已，还都是匆匆而过，为什么那些画面，像是亲眼见到一样清晰？
睁开眼睛，方重终于发觉自己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而在他的身边，艾斯蒙特就那样静静地昏睡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