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天南地北也有戏 > 《天南地北也有戏》(九十三)自难忘
    回到听月楼时已近子夜,但她突然定了脚步,似乎不愿再向前一步。

    钟月山回头,仿若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事:“你决定去找他了?”

    她点了点头,眸光在夜色中不清不明却异常坚定:“倘若当年我与他坦然相对,便不会误会重重聚少离多,我已让他独自背负了许久那相识却不可相认的折磨,如今诸事尘埃落定,纵然命数无常,但人心可控,剩下的时日我想任性一些。”

    他明白她暗中隐含的意思是“时日不多”,不免哀伤,却忽地微然一笑;“北漠与烨公子果然灵犀相通。”

    她不解,见他的目光探向她的身后,不由微微惊讶,缓缓转身。

    灯火阑珊处,有一袭洗白的衣衫素净恍惚,近似于无。

    但纵然再隔着几重明暗山水,她又如何看一眼却不识他?

    看到了在夜色中发着闪光的眸子,他从暗处抬步走出,脸色疲倦,笑意盈然。

    毫无芥蒂,再次重逢。

    最无所忌讳与保留的和暖笑意渲着光彩从眼中弥漫开来,她弯了唇角,伸展了双臂:“小南河,过来。”

    唤出久违多年的称呼,放佛分离不过只在片刻。

    只是,这片刻之间,她的小南河已然长大成人,冰寒已现春暖。

    他眸底含笑,一如往常般先将眉目皱成了一团,然后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自动忽略了他的勉强,她笑着又将怀抱张得更大了些。

    在她的面前站定时,他的眉目已然舒展,眸子定时,已然抬手,与她的手相合紧握后缓缓放下,这才将她一揽入怀:“从今以后,南河在此,不需北漠先伸手。”

    她听着他的心跳,感念万千,只觉深重的夜色也明亮了起来。

    听月楼空无一人却灯火依旧,她与他席地相拥坐在堂下,纵然堂上无人却不觉无趣。

    “当年我与相师有两年之约,约期一至他便会与我内外夹击攻破青月城。青月城灵力渐弱,族人法力已不足保全青月魔魂,而相师他做好了万全准备,若等他来袭,青月城必定守不住。所以,许叔决定先发制人孤注一掷,才有了那日的青月幻灭。其实引你出城后我本该接你离开,但却不想相师竟然提前一个月在青月城外埋伏,为了将他们引开我只能先将你抛下。”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将积攒了多年的内疚悉数道与她听,“待我回来时已不见你的踪影,却恰碰到了寒台,她说你在青月城破灭的最后刹与所有族人一起消失,我当时心灰意冷,相师又怒我叛界而将我误伤,若非被钟叔所救,只怕即便现在我性命仍在却依旧在消沉中无法自拔。”

    “后来你便随钟叔来到了月牙城,在凡间养了个月神是吗?”忆往事逃不脱感伤,但既然决意放下,她已开怀许多,“原来那日你我在前后之间竟会愈隔愈远。”

    揽着她肩膀的手又紧了紧,他道:“还好月神降世后我不再逃避,一边接了少君之位,一边在六界为找你寻山访水,竟不想你藏在最明显的地方。”

    她默然片刻,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那日我与阿朗追你出去,后来你越来越远,我便让阿朗先行,城灭之后我突然眼前一黑,醒来时已是三日后,可那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至今都想不起来。”

    他想了想,道:“虽然寒台从未向我提及此事,但我想,应该是她为了你的安全将你暂时藏匿,后来此事被相师识破,她因此还受了些苦。”

    她唏嘘道:“我虽然对那位寒台姑娘没什么印象,但好像已经听你提了几次。我与她本素不相识,但她却愿违了父命背叛魔界来救我,想必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当初相师将她留在玄冰**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明明既害怕又难过却又强忍着不影响旁人,实在难得,算得上个懂事明理的好姑娘。”

    最后一句听着耳熟,但又想不起什么时候听过,她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玄冰**空寂无聊,当时你和她朝夕相处相依为命,关系一定十分要好吧。”

    他突然轻笑了起来,那略带玩闹的笑意让她不由红了脸。

    低头见了她羞红的脸,他终是强忍了笑,道:“当年你说城东李大伯家的小女儿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姑娘,若是做了你的儿媳再好不过,所以就使劲儿撺掇我给人家现殷勤,还好南河虽个头儿小却极有骨气,否则以那个小姑娘看我的钦慕眼神儿,许是真有可能被你得逞。”

    她这才明白他是在故意戏弄自己,想起那段令人捧腹的往事亦觉好笑:“你倒是会说,那个时候李家小妹才三岁,哪里看你的目光就是钦慕了?”

    “既然你也知道人家才三岁,又是如何看出她懂事明理的?”他毫不客气地继续笑话她,“你总是拿我来胡闹,若是我在你手底下活到成年,莫说没有姑娘愿意嫁我,就算是有我也不忍断了人家的幸福。”

    她不服气:“那个时候你不大的个子却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哪里会有姑娘喜欢。”

    他大抵是找不出什么用来反驳的合理依据,沉默片刻后竟闷声嗯了一声道:“是这个道理,所以,无南则无北无北便无南,我们注定此生不分离。”

    南方与北方才是上天注定缺一不可永不分离,而南河和北漠却可一人在阳一人在阴。

    她本想顺水推舟地就此与他探讨一下生死的话题,但突然间心生苍凉,一时间又默了下来。

    如果活着快乐,没有人会期待离去,除非了无牵挂,除非生无可恋,除非阳间无路。

    她在这阳间还有牵挂,但更重要的是已无生路。

    “怎么不说话?”见她蓦地安静,他心下一紧,剑眉暗蹙,语气却依然,“可是困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纵然此次言安并未得逞,但他一心复仇,既已筹谋多年便不会轻言放弃,就算没有青月相助,他定然也会寻机袭击黑玄。”她回了神,从他怀中坐起,问道,“你可有把握?”

    他不答,却反问道:“你想让我胜?”

    她眸光一黯,道:“若论私心,输赢都无妨,只要能悦你心;若以公道,输赢皆是罪,最好不争不战少造杀戮。”

    只可惜,若胜,你为王,我不能随你君临天下;若败,你为寇,我不能陪你飘零天涯。

    “如今之势,归根结底皆因当年我父君为一时贪念构害骨肉血亲,这之后的恩怨多年来从未停歇,我不希望黑玄因此而分崩离析。”虽说着最沉重的心事,但他的眼中暖意盈然,“况且,你是青月族人,我如何忍心让你违心嫁与魔界之君。”

    她一怔,半晌才缓过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在玄冰**修炼数百年,不喜聒噪,黑玄太吵,若非惦记着相师的恩情,我早就要卸下那一身虚职远走高飞。”他微然笑道,“更何况,这些年魔界的大小事务也都是相师在打理,若是黑玄再换一个贤明的君主,他老人家也不必再如此伤神费力。”

    不知为何,她竟然不觉意外:“你,打算禅位?”

    他微一颔首:“对,魔君宝座本不属于我,也没什么不舍的。再说,言安胸怀大略,的确比我更适合统领黑玄。如此一来,也能如了你的心愿,既少造杀孽,也悦了我心。”

    将魔君之位光明正大地传与言安,这的确是最不伤和气的妥协退让。言安本就是黑玄王族,所求的也本是黑玄之主,若能兵不血刃便得偿所愿他必定欣然接受。只是,凡事总是说来容易。

    她忧心道:“禅位事关重大,若处理不当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说不定更甚于征伐战乱,你可想清楚了,有没有和鬼墨商议?”

    被她一语道破重点,他的神色略显沉重,如实道:“当年之事虽说是父君一人策划,但少不了相师帮扶。倘若言安入主黑玄,他必会对相师衔恨报复,所以我也一直因此顾虑而迟疑不决,不敢轻易与相师商议此事。原本我想在将此事彻底了结之后再来接你,但这几日翎山对黑玄小战不断,我也寻不到良机试探相师,只好在今晚抽出时间先来见你一面。”

    “我听月山说,翎山所收留的大多是穷凶极恶的妖魔,再加上之前有魔魂相助,应该也不容易对付。”她见他神色愈加疲倦,不由有些心疼,“没想到言安虽然受伤,翎山却未曾安分,想来必定也早有所准备。”

    他一伸手,又将她揽入怀中,目光望向已有些泛白的窗子,道:“天亮之后我便要回去,你且等我,不过两日,我必会来接你,从此安静度日,无人可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