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白藏 > 《白藏》42
    方柔躺在床上,衣服凌乱,牛仔短裤上沾着血。她被割了喉,头发泡在血里。她眼睛睁着,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了。嘴唇抽动着,涌出乌黑浑浊的血液。

    商芸一瞬间怔在原地,然后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嚎叫着冲过去,他扶住她的头,痛苦地看着血液从她的颈间喷涌出来。

    她还活着。却已经在死的路上了。而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妻子像被上帝遗弃的玩偶,痛苦地睁着双眼,嘴里冒着血泡。

    她看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的触碰,嘴唇动了动,只是徒劳地涌出更多的血,她的眼角有眼泪渗出,却没有流下来,就那样在眼眶里蓄积着。

    商芸张着嘴吧,像条被扔在岸上的已经窒息的鱼。她极力地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清楚,她的嘴巴抽动着,任何词语都解救不了她。

    好,好,活,下,去,我,在,黄,泉,等,你。

    她的口型拼凑出这么一句话。

    那滴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进耳鬓的发丝中。

    她死了。

    商芸如果舍得看看墙上的时钟,会发现时间正好停在2016.8.3118:12,但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对他来说,时间已经死了。

    “即使我活到十万岁,这些情景也会一直历历在目。(出自卢梭《忏悔录》)啧啧啧,真悲惨啊!”屋里有人在说话,商芸这才发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他背对着他们,看着墙上一幅油画,转过头来,商芸立刻就认出了这张脸。

    那个在他们家楼下游荡的男人。

    然而此时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人类的样子。他的后背上趴着一个黄色的怪物,像两栖动物一样的脸,正咧嘴对商芸笑着。

    “你们好啊,人类夫妇!”那个男人说道,手上的刀晃动着,反射着窗外耀眼的阳光。他背上的怪物举起一只潮湿的手示意,那只手瘦得像一根枯树枝。

    “啊,不对,雌的已经死翘翘了。喂,你老婆死翘翘啦!你有什么感想?”明明是男人疯狂地笑着开口,商芸却感觉到说话的是那只怪物。

    商芸站起来,连一丝害怕也没有。他怀疑他自己已经没有心了。这个怪物,毫无疑问就是出现在他梦里的黄色恶魔。

    “谢谢让我重获自由,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几乎昏厥,声音沙哑得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你一定不明白吧,这女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悲惨地死去?让我来告诉你,她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被宰的牛羊有做错什么吗?没有!你看见她刚才是怎么挣扎的吗,啧啧,真可怜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你一定心碎了吧,哈哈哈……”

    恶魔趴在男人背上安静地看着商芸。单纯而残忍,它根本没有人性。

    商芸冲过去抓住那个男人,黄色恶魔却灵活地跳跃到窗沿上。它手上拿着一个金色的东西,是原本戴在方柔手上那枚结婚戒指。

    “这种东西落在人类手里太浪费了,送给我吧!”它仍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旁边的男人,“它在水中既稳妥又忠实,在岸上即懦弱又无益。”

    说完往窗外一跃,消失了。

    被商芸抓住的男人慢慢清醒,就像一个因吸毒而陷入疯狂的人慢慢恢复了理智。他脸上极度兴奋的神色褪去,很快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一个猛劲想推开商芸逃走,商芸死死抓住他,他慌忙之中用刀在商芸刺了两下。商芸闷哼一声,还是没有放开手,男人顿时急了,他连拉带踹一阵挣扎,从商芸手中挣脱出来,立刻夺路而逃。刚跑进客厅,商芸死死抱住他的腿,让他险些磕在玻璃桌上。

    “卧槽放手!放手!”他踹了商芸两脚,“放手!我X你妈!”

    商芸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什么,他的行为与其说是抗争,倒不如是在求死。他只是本能能地抓着男人的脚,像抱着一块能让他沉入水底的石头。

    男人终于架不住他的纠缠,一个不留神伏倒在地板上。商芸立刻扑上去按住他。

    一拳,两拳,三拳……

    男人破口大骂,却无法挣脱,像一只被按在地上的蝗虫。

    商芸像机器一样毫无感情,只是一拳一拳砸下去。

    男人口鼻全是血,他渐渐意识到不妙了。

    “别打……别打了……”

    一拳一拳,男人的下颚已经脱臼,商芸的指骨也折断了。

    “求你……别打了……求你……别再打我了……”

    一拳一拳,终于男人再也不吭气了,躺在地上抽搐着。商芸站起来,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他觉得无比需要方柔,但他不敢再回卧室再看她一眼。他也不敢再看房间里的东西,因为每一件东西都有她的影子。

    方柔死了。

    方柔死了。

    方柔死了。

    他迅速离开这个曾经充满甜蜜温馨的家,哪怕多呆一秒也忍受不了。没有她,这房子只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墓**。

    他像一头浑身是血的野兽,冲到楼下。

    到处都是人,所有人都在回家。

    他东倒西歪地回到车里,开着车来到大街上。夜灯还没亮,车辆像鱼群一样在街上游动。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人。可是方柔死了。

    他右手指骨突兀地冒出来,几乎使不上劲,他开着车像醉汉一样在路上横冲直撞,很快后面响起了警笛。

    到处都是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憎恨人群。

    他往偏僻的地方开,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悬崖上的国道飞驰。悬崖外面是广阔的大海,海边夕阳还没落下,朝山壁上投下暖色的阳光。他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不知道这是在哪,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他麻木地开着车,不自觉地打开车载播放器。

    熟悉的音乐立刻在车内回响起来。

    JoelHanson,《TravelingLight》,轻装出行。

    然后他想起来了。和方柔在一起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在他脑海里回旋。这些回忆仍然完美,却是那么无救。

    Downbytheriverside

    Ilaidmyburdensdown

    NowI'mtravelinglight

    Myspiritliftedhigh

    Ifoundmyfreedomnow

    AndI'mtravelinglight……

    他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理解了心碎的含义,他一直以为人类创造这个词语只是为了浪漫,而现在他体会到了,这并不是个比喻,五羟色胺和多巴胺混合,如同强酸一般溶解了他的心脏。

    伴随轻快的旋律,身后响起尖锐的警笛。商芸跟本管不了这些,他很清楚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

    视线前方升起螺旋桨,传来从前只能在电影中听到的喊话声。他甚至看到从海崖升起的直升机上已经架好了狙击□□。

    “目标车辆立刻靠边停车,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他想放声大笑,笑着告诉他们他们有多蠢。

    前方的公路急速转弯,他开着车直接冲向悬崖下的大海。

    海风卷起车里的纸屑,有一张她在银杏隧道的一张照片飞扬起来。

    她说:我在黄泉等你。

    她兑现了所有诺言,而他从未失约过。

    落日照在海涯上,如同末日开启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