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盛世浮沉录 > 《盛世浮沉录》第15章 惊变
    一团团火在黑暗中燃起,火苗在夜风中流淌。火焰照亮了庭院里的人,也照亮了他们的脸。

    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一颗颗死去的心。曾经的辉煌和野心,都消失在了眼角的皱纹里。

    从前放不下的,此刻大概都放下了吧?

    从前舍不得的,此刻大概都舍得了吧?

    更多的火亮起来了,从天井里蔓延出来。天上没有星星,天上的星星都黯淡无光。也许它们都落在了天井里。

    杜虚倒在地上。

    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鬼门关上走了几遭,今日竟栽在这里!他想笑,却笑不出——他的舌头也动不了了。

    火把撩动着,几乎要照亮最阴暗的檐角。

    但是没人注意头顶的屋檐;所有的眼睛都望着阁楼。所以也就没人发现屋檐里的那个人。

    那个人早就在这里了,杜虚中箭之前他就在这里了。他本来要穿过重重高墙去内院。

    有人让他来找一样东西。

    本来不会有人发现他,怎么会有人发现他?他自有家传的轻功风霑水,梯云摘月、冥冥无形。就算被发现了,也无非展开身手远走高飞。

    他此刻有些焦急了。他倒不是担心屋里的人。这人死着、活着,其实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他更不担心自己。

    张福几乎要将霉头钉收回袖中了。几丈外院子里忽然有人学八哥叫,叫的竟然也极像。

    院子里的人也听到了八哥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了那么一会儿。这八哥叫的虽好听,却也杂乱的很,音律转来转去、拼不出半句暗语。

    就是这么愣神的一会儿,一道影子贴着墙壁钻进了窗户。没人看到这道影子,除了屋檐里躲的那人——他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玄衣小厮最先动身,化作一道黑电纵身跃入夜空,在屋脊上点了两点,猛地扎进**丈外的一处天井。

    阁楼里的杜虚也听到了八哥叫声,他却听不出其中的古怪了,只道是催人来拿自己。谁想八哥才叫第二声,就有一道影子顺着窗缝横飞进来,壁虎一样地伏在地上。映着透进屋来的一点火光,杜虚瞧见那人穿一身黑衣,头上也包着黑头巾、黑面罩,黑漆漆地只看见一双大眼睛,隐隐透着些正气。

    玄衣小厮身形才没入天井,就有一道黑影从天井里凌空跃起、落在屋檐上;那玄衣小厮身法也快得很,立时便跟了出来,两道黑影就在屋檐上交起手来。玄衣小厮两手并刀、平切直砍,轻巧灵动中又透着一股霸道狠毒的劲儿;那个黑影似乎年纪也不大,黑布包头、黑纱掩面,使得也是以巧取胜的套路,左挡右拆,挑拣空当去扣那小厮的手腕经脉,又夹杂些腿脚功夫偷他下盘。两人身材差不多、武功相仿,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天井里的人都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红丸子不知从哪里斜斜地飞出来,打在中间一人手中举着的火把上。那丸子有核桃大小,才没进火里就炸开了花,十几团火星飞溅开来,落在周围人身上;那丸子又黏得很,炸出来的火星碰见什么便粘住什么,一下都敷在周围人的衣服上,火焰冒起好几尺,把人的头发胡子一股脑通通点着。天井里又是倒地打滚的、又是脱了衣衫拍打的,都乱作一团。

    张福抬起手凌空挥了两下,两枚寒光斜向下朝着左边打出。一霎那,张福身子已经到了左边第二座小楼的楼顶上。他又挥了一下袖子,又是一枚寒光往地下钉了过去。

    一道影子正从下面掠过,险些就被霉头钉钉个正着。张福连着三击未中,自己心中也是有几分诧异。

    那影子走得飞快,张福追得也快,一枚接着一枚,有几枚几乎已经中了;可那影子轻功身法与常人不同,别人着地借力处,他偏偏又横着飞出去。张福瞄了好几回,总也拿捏不住他的脚步。张福心中已然恼了,左手一翻,又捏出十枚霉头钉,也不管这钉上的毒多珍奇金贵,连同右手中剩下的几枚一并漫天地撒过去。

    摸进阁楼去的那人,先看见躺着的山羊胡子,扶起来借着窗外的火光看了,却不认得;又看见那边躺着个人,就来看。杜虚着了玄衣小厮的道,浑身都动弹不得,话也讲不出,只有眼珠子还在骨碌碌地转。那人扭过他的脸来看了,还是不认得,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张福的钉子离面前那人不到三尺,已然织成一道天罗地网,封死了前后退路,料那人再也逃不脱。

    天井里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喊得似乎是苗疆土人的方言,天井里的人都听不懂,更不知道是谁喊得。

    张福却听得清楚,只听那一声喊的是:“阿贵,带上那个瘦子,走!”

    一直藏在屋檐下的影子不见了。

    十余枚霉头钉突然撞在一块黑布上,这黑布来得正十分蹊跷,明明看见没有,突然又在那里。黑布后面伸出两只手臂,凌空将布一转、一抖,顺手一兜,十余枚钉子都丁零零地落在布里。

    张福也看得呆了一下。

    他倒不是惊讶这一手收暗器的功夫。会使暗器的人,哪个不会收?

    他只是想不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已经很久了,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法眼,很久了。

    两个黑衣人倒也干脆,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屋里那人看了一眼杜虚,又看了一眼山羊胡子,转过头扛起杜虚便走。杜虚只觉得大头朝下,一路轻飘飘晃悠悠,好似乘云架雾,转眼已经掠出张府外墙。杜虚瞧见墙头上还有个家丁在揣着手打盹。

    数丈之外的房顶上,玄衣小厮只顾跟眼前的人拆招,没留意天井那边的动作。与他拆招的黑衣人突然哈哈一笑,把面罩一揭、反手扣到玄衣小厮的脸上。那小厮大惊,手中的两道寒光顺势掷出,只听打在瓦上叮叮两声,显是打空了;慌忙又把脸上的黑布摘下来,哪里还有人影?

    “八哥。”

    玄衣小厮还要去追,被张福喊住了。

    “追不上,算了。”

    张福看了一眼天井里那群人,都还在忙着扑灭身上的火;他一闪身进了阁楼,把山羊胡子扶起来瞧了瞧,重又放下,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玄衣小厮已经回来了,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你没什么过错。”张福缓缓道。

    他走出来,抬头看着天上,一小撮白胡子轻轻地摇着。天井的人见他出来,一个个接连不断地跪下去。空气里弥漫着烟火气息,呛得人胸闷。

    火把熄了不少,天井里只有红色的一片微光,叫人看不真切;头顶上又有一片朦胧的雾,遮住了星月光辉。

    是我老了吗?张福想。

    那黑衣人走了一路,总是横飞斜掠,专拣偏僻地方落脚借力。杜虚本就中了怪毒,又被大头朝下地扛着、云里雾里地走了一道,颠的七荤八素、头昏脑涨,也无心去琢磨这人的武功,只盼他快些放自己下来。

    那人奔出张府后往东南绕个大圈、贴着镇安府的城墙过去,又躲过几个夜巡的官兵,最后跑到一处码头。码头角落里并排泊着两只乌篷船,都点着灯。黑衣人掠到一只乌篷船里,把杜虚放下。

    码头上静悄悄的。远处的江面上浮着几星渔火。

    杜虚身子动不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就见又有三个人围过来。两个穿着黑衣的已经除去了面罩,杜虚一直躺在阁楼里,却不曾见过这两个:一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好似一朵出水芙蓉,让人看了就喜欢;另一个是个眉眼清秀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样子,面目长得斯斯文文,却又多几分野气——这张脸倒叫杜虚觉得有几分眼熟。又有一个**岁的小姑娘,穿着苗人的衣服,两只手腕上叮叮当当地挂好几个银镯子,瞪大了眼瞧着杜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