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往生冥花路 > 《往生冥花路》第一章 意想不到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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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年了,竹西寺血梅花令再现江湖。

    血梅花令乃是一统东蜀山的竹西寺,追杀叛逃者的铁令。

    血梅花令一出,东蜀山七百二十大小门派必得听候调遣,倾全力追杀叛逃者。

    只是,这次东蜀山要追杀的人,实在出乎大家的意料。

    她就是东蜀山竹西寺七十二剑的第三把剑,执事会首席执事东蜀山盟主屈还山的干女儿——蔺小砧。

    杜桓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槐溪桥栏的那个断头趴蝮旁,秋凉晚风,吹乱一溪槐树黄叶。

    一桥晚饭后聚在这里摆龙门阵的木落镇的忙人闲人,突然安静下来。

    大家都看着镇上远桥客栈的周大掌柜。

    杜桓也看着他。

    周大掌柜总是有人所不知的惊天动地的江湖传闻时,才会到槐溪石桥来。

    上次来石桥摆龙门阵还是去年六月的一天,当时他带来的消息是密云道上的苦樵帮,向东蜀山江湖蓂濪若水密云三道上的七百二十门派和九大门派发出冥花通传书,宣布苦樵帮退出竹西寺所统领的蜀山江湖,从此不受竹西寺的执事会管控。

    谁敢退出竹西寺统领的东蜀山江湖?

    当时,大家只是姑妄听之。

    毕竟,三百多年了,蜀山江湖谁敢和竹西寺的执事会作对。

    然而,七天后,苦樵帮的灭帮之祸,证实了周大掌柜的消息自有道理。

    那次,周大掌柜是从一个投宿的江湖客那里听来的,周大掌柜没有收他的房钱。

    周大掌柜今天的神情比去年更得意。

    显然,今天他带来的消息比去年更惊悚人心。

    桥上的人听了今天周大掌柜带来的消息,沉默片刻,突然炸开了。

    所有的人都在向周大掌柜发问。

    “蔺小砧为什么要反出蜀山江湖?你拿我们寻开心”

    “掌柜的,我看你想反出蜀山江湖了吧,你的客栈可是东湖剑楼撑起来的”

    “这个话,周大掌柜,你可不能乱说,我们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是在蜀山地界混饭吃的。”

    “谁反都可能,就是蔺小砧不可能,她在东蜀山锦衣玉食,还可能是下任执事会的首席执事呢,她为什么要反竹西寺?像你一样吃饱了撑的?”

    周大掌柜笑而不语。说完他的独家消息,转身走了。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又沉默了。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竹西寺统一蜀山江湖三百多年的平静,已经又裂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了。

    “蔺小砧是谁?”众人的沉默中,杜桓突然问道。

    大家都鄙夷地看着他。没人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每个人的眼神都在说——你连蔺小砧都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杜桓自言自语。他的心乱如今夜槐溪上的风中槐叶。因为半个月后,中秋的第二天,他要迎娶新娘子了。

    2中秋佳节,木落镇上的节日气氛也不算浓。

    周大掌柜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了。

    六天前,蜀山江湖俗称的竹西寺血梅花令已经贴到了木落镇的船神庙的庙墙上了。

    血梅花令上赫然刻印着蔺小砧的画像。

    大家啧啧地看着这位江湖传闻的绝世佳人的画像,倒不是很关心血梅花令上的文字。画像刻印的甚是粗糙,实在看不出蔺小砧如何绝世,又如何佳人了。不过大家还是在心中幻想一番,终于幻想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绝世的蔺小砧来。

    杜桓也站在人群中幻想,也想出了一个绝世佳人来。然后就想自己八天后过门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过往木落镇的江湖客人每天要带来若干关于竹西寺下令蜀中江湖追杀蔺小砧的消息。

    上午的客人说,蔺小砧已经在水井沟被竹西寺七十二剑中的九把剑合围杀了。

    中午的过路人又说,蔺小砧出现在九百里外的青岩洞,还伤了极云楼的少楼主。

    到了申时来的过客又说,其实蔺小砧已经被五大执事抓回了竹西寺。

    不过,有一点是江湖人都没有争议的,那就是蔺小砧被追杀的原因:为了明年的执事会席位,她设计陷害竹西寺第一剑,事情败露后,盗走竹西寺的镇寺之宝七个银子仙女,反出竹西寺。

    整个江湖都在谈论蔺小砧,大家都想抓住她或者拿到她的人头。从此扬名立万。

    但是大家都不想让别人抓住她。

    大家以前知道她是竹西寺七十二剑中的第三剑,是江湖闻风丧胆的竹西寺杀手。

    如今,大家知道,她是蜀中江湖人人可得而诛之的妖女。因为血梅花令上就是这样说的,因为血梅花令是竹西寺的江湖追杀铁令,没有人敢违背竹西寺。

    除了蔺小砧。

    3杜桓是孤儿,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因干劳之症去世,四岁时父亲在若水上翻船后,杜桓就跟着叔父杜仲平生活。本来凄惨的童年,却因有一个很疼爱他们的婶娘杜江氏而灿烂起来。

    杜家也是木落镇的大户人家,叔父又是读书人,应过几次科举,皆不如意,后来无心仕途,去成都,下渝州,做起了书商。也算没有辱没杜家的书香门第。

    只是杜桓最恨读那圣贤书,只好读一些偏门左道的闲书奇书僻书,正好叔父做书商时,藏了许多这类书籍,杜桓从小就饱读奇书,但说起应试的八股文,就一窍不通了。

    叔父杜仲平屡次叹道,杜家的人从我开始就是走偏门的,没法子。

    叔父长年在外,无从管教杜桓。杜桓仗着婶娘的疼爱,从小放鹰斗虫掷骰蹴鞠游山玩水,弹琴下棋,说书唱戏,公子哥儿的玩意儿无一不会。到了今年满十八岁,俨然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帮闲公子。

    叔父和婶娘商议,须得早些给杜桓说一门亲事,待他成家立业了,也好收敛一下他的花花心肠。加上几个月前,一个江湖术士给杜桓相了一面,说他明年命犯黑煞星,不仅会危及自身,还会给家里带来祸殃。

    破解之法就是以红喜之事来冲散煞气。

    这红喜之事当然就是婶娘给杜桓说的这门亲事了。

    “新娘子长什么样子呢?”杜桓看着船神庙灰墙上的血梅花令上蔺小砧的画像时,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叔父说我赌钱坏事,这成亲还不是一个赌字。如若手气好了,赌来一个貌美的新娘子倒也罢了,如若运气欠佳,却要一辈子守着她不成?”

    杜桓本来是野惯了的人,又天性好动好奇,一心要出去游历一番,长长见识,哪里想现在结婚了。

    婶娘对杜桓说,张姨婆的媒人,没错的,她说了,新娘子端庄得很。

    杜桓道,我看她就是个霉人。

    杜桓又说,婶娘你不知道么?那张姨婆就是个乜斜眼,正的东西她看着就是歪的,歪丑的人在她看来就是极端庄的。反正我不成这个亲,就是天仙来了,我也不。

    杜桓虽然这样赌气,但亲还是要成的。毕竟,叔父和婶娘就是他的亲爹亲娘了。

    但杜桓万万没有想到,新娘子竟是如此美丽,竟是八月十六,杜家好不热闹。

    拜堂时杜桓偷眼窥视新娘,红盖头下好身段。心中的烦恼已去了一分。

    诸多繁琐的礼仪好像进不完的千重门,终于进了洞房门。

    除了几个窗下偷听洞房的杜桓的狐朋狗友,人都散尽,秋夜也如**一样微醺了。

    杜桓抄起一根竹竿,将那起窗下的泼皮赶走。

    终于到了正题了。在年少不经事的杜桓看来,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中,揭开新娘子的盖头的一刻,就好像千金豪赌中掷出骰子的一刹,可谓惊心动魄。

    杜桓并不知道红盖头后的这张容颜,就是上天为自己注定的因缘。从揭开红盖头的这一刻起,他就是蜀山中最幸福的人。

    不过,一分又三弹指的时间后,他就知道了。

    4杜桓揭开那块红布,揭开了他人生的一个大秘密。

    红布后是一双明眸和一张极丑的脸。

    你很难将那双明亮如水的眼睛嵌在这张脸上。

    杜桓心道,这骰子掷出了一个最小点,除非闲家连点数都没有。

    那双顾盼秋水的眼睛看着杜桓,似乎在笑。

    “新郎官儿,快去打盆水来。”

    杜桓倒吸一口凉气,丑也罢了,竟然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吩咐自己做事,那简直是对下人说话的口气了。

    “还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孩儿,竟一点规矩不懂,对夫君就是这般颐指气使么?”杜桓冷冷道。

    “还说什么大户人家的男孩儿,竟一点规矩不懂,对娇妻就是这般冷嘲热讽么?”那“娇妻”也冷笑道。

    杜桓听见娇妻二字,就差点气死。这副尊容,不知“娇”在何处?

    杜桓心道,我就打一盆水来,看她还有什么怪要作。

    杜桓悄悄摸出去,水打来了。

    “凉水?”“娇妻”很是不满。

    “我的心比这水还凉哩。”杜桓愤愤说道。

    新娘以水洗面,洗得很仔细。

    杜桓口舌不饶人的,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洗出一个美人面来。”

    新娘脸上洗下一片片薄如剪纸的东西,溶在水中。一盆清水立时被染得五颜六色了。

    新娘再抬起头时,容颜却是如此美丽。

    杜桓目瞪口呆,如在梦里。

    像话本故事里的洞房之夜,是那么的不真实。

    “唉,今天来花轿查新娘的那起飞云帮的人看了我的样子也说,没见过这么丑的新娘。还有你刚才的那副嘴脸,你们男的就知道看女人的相貌么?”

    “你你是你是谁?”

    “我是新娘子啊。”新娘子巧笑倩兮。

    杜桓看得呆了。在这荒凉小镇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绝世的女子。暗喜道:“嘿嘿,原来这骰子落地没有站稳,翻了一个身,一点变十八点了。”

    杜桓想着,忍不住去牵新娘子的手。

    “娘子,方才你脸上涂了些什么怪东西”

    杜桓话未说完,已经飞到墙上,又从墙上跌到地上。

    新娘子一个箭步上来捂住他的嘴,“嘘”。

    确实不应该这样惨叫,洞房之夜,这样叫当真不好。只是杜桓觉得全身骨架都散了。

    然后杜桓看着新娘子的脸,突然想起那张血梅花令。

    “你是哎呦,好疼呀,你是蔺小”

    “唉,怎么谁都认识我了。那画像画得那么丑,你们都能认出来么?”

    “当真是?张姨婆竟有本事把你说给我为妻?”

    “啪。”杜桓脸上挨了一下。

    “给你为妻?你家里没有镜子么?”

    “镜子倒有。只是为何又打我?拜过堂了,难道你不是我的妻子么?”杜桓笑起来了,“这种事,明媒正娶,赖不掉的。”

    蔺小砧也笑起来了,明眸笑得如一弯月牙,杜桓看得心神俱醉。

    “当真好笑,倒没有见过你这样痴心妄想的人。你觉得你配得上我么?”

    “当真好笑,倒没见过你这样狂妄自大的‘娇妻’,你觉得你该这样跟夫君说话么?”

    蔺小砧一扬手,杜桓一躲,但没有打下来。

    蔺小砧走到窗边,听听窗外,“这次好像真的瞒过他们了。”脸上一丝得意俏皮的笑,杜桓越看越娇俏可人。

    “娘子,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你再敢叫我娘子,我就杀了你。”

    “杀亲夫,可是凌迟大罪的。”杜桓嘻笑道。

    蔺小砧这次也不生气了,只是很奇怪地打量着杜桓道:“你这人是傻呢,还是疯?你既然知道我是蔺小砧,你就不怕我么?”

    杜桓奇道:“江湖人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可是你相公。就算怕你,也是相公怕悍妻的那种怕,此怕非彼怕也。”

    一泓如水凉的软剑,锋刃薄如蝉翼,就抹在杜桓的脖子上。

    杜桓当然没有看清蔺小砧是怎样出剑的,连一道白光什么的都没有看到。

    “怕不怕?”蔺小砧眼含笑意。

    “不怕,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你不会杀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相信,你就是我的娇妻。你怎么会杀我?”

    “呸!第一眼?”

    “第二眼。是是,我说错了,应该是第二眼,自你洗掉脸上那些古怪的东西,我第二眼看到你,我就为你去死,也是不怕的。”

    杜桓直直地看着蔺小砧,想了想又道,“既然为你去死都不怕,自然也就不怕你杀我了,我”

    “说出这等令人恶心的话”蔺小砧杀过很多人,今夜却难对杜桓下手,或许是他真的有些傻乎乎的。

    “好,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新娘子,你的新娘子现在被我绑在她府上的柴房下的地窖里。本姑娘被竹西寺的九大门派围在马鞍山龙家集,出于无奈,躲在一户员外庄上的柴房里,眼看躲不了几天,可巧那员外要嫁女儿,本姑娘就买通他家一对早想私奔的下人,许了他们若干银两,上轿前使了一个计,不外乎江湖迷药障眼法之类的,也不给你多说了,又易了容,就这样,本姑娘坐上花轿,一路行来,瞒过九大门派多少诡计多端的人,出了他们的包围,就抬到你家,和你这个傻小子拜过堂,然后准备杀了你这假新郎,乘夜色远走高飞。我说明白了吧?你现在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去马鞍山龙家集你丈人家后院柴房地窖里,把你的新娘子松绑接来,再成一次亲。然后把我忘掉。”

    杜桓听得稀里糊涂。正想说话。

    蔺小砧一摆手,又道:“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你的新娘子真的很丑。”

    杜桓拍手道:“第一,你刚才说我是假新郎,此言差矣,我是真新郎,你也是真新娘。第二,你刚才说要杀我,又说要我明天去马鞍山,这不是前后矛盾吗?第三,人家说,姻缘前定,我本来不信这话,现在我倒是信了。你看,你好好地做你的竹西寺什么剑什么小姐的,江湖上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多好,好端端地要反出竹西寺,弄到被全江湖追杀,这也罢了,哪里不好跑,你要跑到马鞍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也罢了,哪里不好躲,你要躲到陈员外的庄上,这也罢了,陈员外的女儿谁不好嫁,要嫁给我,这也罢了,你又死活要替陈家女儿上花轿,来和我拜堂,这不是前世姻缘,是什么?”

    蔺小砧也是听得头晕,真没想到世上有和自己一样话多的人。

    正要说话,杜桓也是一摆手,看着蔺小砧又道,“还有,我要告诉你,谁敢说我的新娘子丑?我的新娘子可是绝世美人呢。”

    蔺小砧无可奈何摇摇头,收起手中软剑,道:“我现在回答你,第一,对我来说,你就是假新郎。第二,我确实想杀你,你能给我不杀你的理由吗?当然不能,留你活口,也就是留下我的行踪。不过,我又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杀说我长得好看的人。我刚才的确自相矛盾了。第三,我和你拜堂,只是做戏。和什么狗屁姻缘没有干系。还有,你的新娘子真的不是什么绝色美人。”

    “和我拜堂只是做戏,说得好!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人生就是戏中戏,戏就是人生里的人生。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那你告诉你相公我,区别何在?”

    “啪”一声脆响。

    杜桓捂着脸。

    “区别就在这里。”

    蔺小砧向杜桓嫣然一笑,突然跃出窗外,消失在这新婚的夜色中。继续她的逃亡之路。

    杜桓扑到窗边时,只嗅到夜色中一缕似有若无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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