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往生冥花路 > 《往生冥花路》第七十三章 月夜清唱
    孔九思说,三十年前,我来这里,就刚才那说话的老者做菜。那时他还不老,貌不惊人,言不出众,平平常常的。这样的人就好,我很和他谈得来。

    他说,多少年前,他也不知道多少年前,谁知道呢,他们这里是古晏国的都城,何等繁华,盛极一时。他们家的酒店是都城里最大的一家。那时蜀山还没有今天的这种江湖呢,后来,沧海桑田吧,古晏国在渐渐地消失,以一种谁也觉察不到的方式在坍塌。像他们家的酒楼,慢慢地老去,谁知道哪里的房梁被虫蛀了,哪里的榫头松动了?谁知道呢?除了时间知道。古晏国终于从时间中神秘地消失了,昔日的城墙成了自己月光下的影子,街道成了荒野孤村,繁盛的回忆成了志怪传说,他们家的酒楼变成了民房,只是菜谱还在口口相传,手艺还在十指之间的文火之中燃烧。如此而已。于是,这酒楼还得开下去。

    哦,我们现在其实就坐在千年前那什么古晏国的最大的酒楼的遗址之上喽。顾弱文睁开瞌睡的眼,呓语般地接了一句。

    如果时光倒流千年,我们确实在那酒楼上。

    好啊,这也算画饼充饥了。没有大酒楼的好酒好菜,你们倒会编故事,编出一座千年前的大酒楼来。晏平轻声笑道。这时说话声音大一点,好像都要惊破一天宁静的月光。

    孔九思继续说道,声音淡淡,正与那月光一个调子。

    他家的手艺,就在这破败的无人的都城旧址上,一代一代传下来,几乎没有路人经过这里了,生意可做可不做,菜品也渐渐被忘却了,最后传得只剩下一道菜了。你们说,这是一道什么样的菜呢?

    孔九思见那二人就要睡着了,于是问道。

    这道菜一定是他家当年的拿手好菜,所以最后存留了下来。顾弱文道。

    你说呢?孔九思问晏平。

    晏平打个呵欠,懒懒说道,定是这道菜的做法最简单,怎么传都传不丢。

    孔九思大笑,道,晏兄弟说对了。这道菜的做法实在太简单了,所以历经千年,依然流传了下来。于是啊,那老者对我说,几百年来,他们家依照祖上的遗训,哪怕只剩下一道菜,也要把这店子开下去,于是啊,几百年就做这道菜。又不知道做到了哪一年,这家人这一代只剩下一个寡妇和一个孩子,这寡妇有一天出了意外,还来不及把这道最简单的菜的做法告诉这年幼的孩子,就撒手去了。于是,这最简单的一道菜也失传了。

    顾弱文笑了起来,本来都要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笑,也不睡了。道,前辈编的什么故事?乱七八糟的。

    唉,你还笑?你还小,不懂得这故事的精义。这故事其实就是一个时间的故事。不是么?什么东西都会在时间中被遗忘,一道最简单的菜,一个刻骨铭心的人,一段像我经历过的不堪的往事,一套绝世武功,在时间中,都会被忘记,不过,你听下去,你就会知道,只要发生过的事,只要你愿意去回忆,你终究会想起来,这也是时间的秘密了。

    你这个故事还没完?

    没完。孔九思说,如果完了,我们今天就吃不成这道最简单的菜了。不想听了?

    不想了,你这个故事平淡的像清水一样,反正后来这道被遗忘的菜被那个小男孩怎么着又发现了,不过如此罢了。还是话本里的故事好听,打打杀杀,各种奇遇,那才好呢。

    好吧,我不说了。

    顾弱文见孔九思有点意兴阑珊,便道,不如,我唱个曲儿给你们听。

    晏平拍手叫好,“昔日蜀山江湖的人都说月满城有三景,城头画楼的红月亮,满城六月的曼陀罗花香和顾二小姐的清唱。所谓红月光下,沐着曼陀罗花香,听二小姐的清唱,便是不枉此生了。只是三绝中,最难赏鉴到的就是二小姐的唱了。今日这月光烂银子般白,江湖如此之寂寥,最适合听二小姐清唱了。”

    顾弱文倒有些腼腆了。微微一笑,唱到:

    月落画楼,冥花蜀山路。乱云若水砧娘渡。侠客衣衫,染江湖残醉,共那人香,这人泪,且过江莫顾。往生路上,此情谁诉?

    回首旧游,前世蜀山无重数。中夜月白,孤村寒舍,可曾照,那年疏雨落处?却看冥花开过,一人落寞。

    一曲唱罢,月光在地上又移了一寸,越发皎白了。

    那清歌的余音在空灵的月色中穿过,比月色更皎洁一分。最后淡如一缕前世的记忆,落在晏平心头,便要化作一声叹息了。

    晏平就叹息道:“这歌声似曾相识呢。”

    “又来了。”顾弱文笑,“前辈,怎么不说话呢?唱的好是不好?”

    孔九思也叹了一声,“我要来吃这道菜,却是要寻回我忘了的世间味道,好重新做个吃喝拉撒的凡夫俗子。谁知听了你这曲儿,又成神仙了。曲儿词儿倒是寻常,就是你这甜脆的声音,不得了。唱到‘那年疏雨落处’,声音就只有一根丝那么细了,我倒是以为这歌儿至此就断了,就结了,谁知再唱到末一句时,那声音便是在无声处恍惚而起,若有若无却又怎么说呢?反正说得出的好都不是好,这样说吧,还是用我们的武学来譬喻,就好像最高妙的剑法,招式已经臻于无形无迹,却能直指你的要害,要你的命。唉,这说到哪儿去了?”

    顾弱文笑,更觉得腼腆了。

    “是了,前辈说得不错。听二小姐唱歌,也能领会武学的境界呢。我师父说,剑式的高妙就在于一个空字,空所以无形无迹,所以连破绽也是空。二小姐起首几句,就把我心里的种种杂念扫去了,这心一空了,就只剩下你的歌声了。就好像这夜如此空荡,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罢了,罢了,别夸了,越说越虚了,今天先是吹嘘那道最简单的菜如何如何,现在又来吹嘘我了,想想下一个该吹嘘什么了。”顾弱文笑道。晏平和孔九思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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