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追彩虹的稻草人 > 《追彩虹的稻草人》第三十二章 孽缘
    南湖市看守所的会见室并不是很宽敞,会见人和被会见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玻璃,双方要通过话筒对话,听起来彼此的声音都闷闷的。杜兰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来看守所见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和她也没有多大关系,但她还是来了,并且和他见了面。

    “海洋,在里面一切还都好吗?”杜兰问,透过玻璃看范海洋,觉得他瘦了不少,胡子也长了许多,脸孔似乎也随之沧桑了一些。原来留在她印象中的阳光少年不见了,看来在看守所羁押的这些日子,范海洋过得并不轻松。

    “都还好,谢谢杜姐来看我。”范海洋说,眼睛看着杜兰,透着一种感激之情,他也没想到杜兰会来看他,这的确让他十分意外。被关在看守所的几十天里,来看他的人都是他的一些老乡朋友,他的父母至今还没来看过他,一是路途远,二是父母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打击也比较大,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加上他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下又深受刺激,病倒在床上了。他不怨父母,因为祸是他闯出来的,要坐牢他他自己去坐,反正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但杜兰在这时候来看他了,当他走进会见室一眼看到玻璃窗外的杜兰时,他是很吃了一惊的,毕竟他们之间虽然以姐弟相称,也经常通通电话,但还没有到很亲密的地步,杜兰能到看守所这样的地方来看他,让他心里暖暖的。

    “你不是叫我姐吗,还谢什么。”杜兰轻轻地笑了笑,对他说,“你在这不要灰心,你们的案子我们都在努力,争取能做到无罪释放。就是判的话,也会很短的,因为你们的初衷是为老乡争取权益的,事情的起源也不在你们这边,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心态还算好吧。”范海洋皱了皱眉头,“少阳压力很大的,我看他再在这里呆下去会疯掉的。”

    “是李少阳吗,我知道他的。”杜兰说,“以前他在柳总的稻草人公司上班的吧,后来跟她表妹谈恋爱……”

    “对呀,就因为这个,他才有压力的。”范海洋说,“上回因为赌博被抓过一次,这次又闹出这么大的事,他就是担心春妮不会再跟他好下去了。他这些天都沉浸在深深的自责里,后悔得老是想撞墙,我和他在一个号子里,我真担心这样下去他会出什么事。”

    “春妮来看过他吗?”杜兰问。

    “没有。”范海洋低着头,“好像说是她的父母不让她来。”

    “哦,我猜春妮本人是想来的,我听柳总说过他俩感情不错。”杜兰若有所思地说,“她父母不让她来也可以理解,这次你们针对的是柳镇本地人,她父母心里会怎么想,本来就有点隔阂,现在这么一闹,隔阂更大了,就算李少阳够优秀,估计她父母现在是不会再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外地人的。”

    “是啊,少阳就是担心这个啊,他很爱春妮的。”范海洋抬起头看着杜兰说,“杜姐,你在政府工作,你得想个办法把少阳弄出去啊,再关下去,他肯定得疯掉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杜兰感叹道,“我虽在政府工作,但只是在镇政府里面,而且是一个跑腿办事的小职员,对你们这样的事,我完全是无能为力的啊。”

    范海洋听杜兰这么说,眼神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睛问道:“杜姐,你说我会不会还要赔偿很多钱,那天晚上我砸坏了好几辆车,好像还都是好车,要我陪的话,我只有拿命陪了。”

    “镇上正在处理这个问题。”杜兰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至于要不要你们赔偿,现在一下子还说不好,你别担心,这次砸坏几百辆车,参与砸车的人很多,到时候会有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的。”

    “杜姐,我真不应该一时冲动,我恨我自己!”范海洋咬着嘴唇说,眼泪似乎在眼眶里打着转。

    “海洋,你别这么自责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杜兰见他眼圈红了,忙安慰道,“这个矛盾积累已久了,就好像是一个疖子,总要出头的,现在那一股怨毒之气出来了,对柳镇童装业的发展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外地人和当地人对这起事件都要好好反省,我们政府部门更要反省。不瞒你说,分管我的郭副镇长被免职了,可能还要处理一些人,这个事件通过网络传播,影响很大也很恶劣,不这样处理不行的。”

    “杜姐,我对不起你,是你把我介绍到柳总的稻草人公司的,本来做的好好的,没想到我……”范海洋揉了揉眼睛,颤声地说。

    “没关系的,海洋。”杜兰看范海洋这么难过,心里也一阵发酸,眼圈也不自觉地红了,“等你出来了,柳总一定还会要你的,她跟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在她的公司里做,她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嗯,柳总对我很好的。”说到这里,范海洋像一个小男孩似的捂着脸啜泣起来。

    “等你出来了,我请你吃饭。”杜兰的眼泪也下来了。

    “杜姐,你真好!”范海洋抬起手腕用袖子揩了一下眼泪,看着杜兰,动情地说,“我没有姐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

    “好啊,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姐姐。”杜兰隔着玻璃,对范海洋喊道,“弟弟,别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坚强起来啊!”

    “嗯,我会的,姐!”范海洋使劲点点头。

    会见完之后,范海洋被工作人员带回监舍,杜兰看着他穿着看守所统一黄颜色的号衣的背影,怔怔了半天,才走出了会见室。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她挥手打了个回程的,对司机说回柳镇,到德胜路凯悦酒店附近下车。时间还早,下午四点还不到,她决定去郭镇长的家,他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了,说有事要对她说。

    坐进后排座位的时候,杜兰禁不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路边的房屋和树木一闪而过,杜兰的思绪也随之飘了很远。来看范海洋她思量了好长时间了,这个外地来的打工仔,一个笑起来像阳光一般的大男孩,不知怎么,在第一次和他碰面的时候,她的心就莫名地跳了一下。这在她来说,是好久没有的事了。最早和顾浩谈恋爱的时候,她有过这样的感觉,但现在和他再也找不回那样的感觉,自从顾浩研究生毕业去了北京,他们实际上已经分手了,因为顾浩从来没有来过柳镇,她也没去北京找过他,虽然大学几年的感情一下子抛掉很是不舍,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想想也是不现实的。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泪湿枕巾,那种失恋之后锥心蚀骨的痛感,她只有独自一人默默承受。在这个小镇上,她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朋友,她曾经想过和范海洋会不会发生什么,她对他有心动的感觉,她也能感觉到他对她也颇有好感,女孩子的直觉常常十分准确,他俩之间有来电的感觉,可是他是一个外地来的打工者,她是镇政府里的一个职员,他们之间还是隔着很深的鸿沟的。即使她不会计较范海洋的工作,她的父母会不计较吗,同事们又会怎么看她?她有勇气冲破这重重阻碍吗?现在范海洋因闹事被抓进去了,他们之间似乎更不可能了。范海洋要她做他的亲姐姐,那就亲姐姐吧,那样也好,她也不会为这些没头没脑的事伤神了。

    进了柳镇,车子开始颠簸起来,一次次把她从飘忽的思绪中拉回来。她的方向是去郭镇长的家,地址郭镇长已经发在她的手机上。郭镇长的家她没去过,虽然他邀请过好几次,但都被她婉拒了,她知道在饭局酒后去他一个独居的男人家里意味着什么。这次抗税事件之后,她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郭镇长被免掉了,她这才发现,其实郭副镇长人挺不错的,男人嘛,谁不好色,他可能只是太直接了点,人其实还不坏,没了他在上面罩着,她一下子变成了一棵孤单的小草,任凭风吹雨打都无处躲藏了。她本来就想过什么时候调到市里,现在这个想法更强烈了,柳镇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在这个充满浓烈商业气息的小镇上,到处都是做生意的人,她想找个合适的男朋友都很难,如果能调到南湖市局面和视野就都不一样了,她曾经把想调动的想法告诉过郭镇长,他也答应帮她忙的,但现在他被免职了,还能帮上她这个忙吗?这次他打电话叫她去他的家是为她调动的事吗?很有可能,因为她再也想不到郭镇长叫她还能有什么事。她也不是没有担心,她知道郭镇长对她一直有想法,只是她从没给他机会而已。现在去他家,也是有危险的,但他副镇长已被免,想来他也没这个心情了,何况毕竟曾经是自己的直接领导,被免有一个半月了,她还没去看过他,于情于理都将不过去,这一趟她必须去,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一闯。

    出租车在凯悦酒店附近停下,杜兰付好车费下了车。她拿出手机给郭镇长打了个电话,郭海山在电话里告诉她去他家该怎么走。等杜兰推开郭镇长家门的时候,郭海山正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方桌旁,泡好了茶在等着她。

    “小杜,快过来坐吧。”郭海山见她走进门,满脸喜悦地招呼道。

    “郭镇长,好久不见你了。”杜兰也是满心欢喜,毕竟郭海山曾经是自己的领导,他们一起共事过那么长的时间,彼此的感情还是有的。

    “来,你先喝杯茶吧。”郭海山欠起身伸手将泡好的茶端到杜兰的面前,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来我家,我很高兴啊,到现在还没几个人来过呢。”

    “我一直想来的,手上活多走不开。”杜兰撒了一个善意的谎,她觉得郭镇长的头发白了许多,脸也显得十分苍老,目光也变得很柔和了,看来权力这东西对人的影响还蛮大的,有了它,人就精气神十足,可一旦失去了它,人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会变得干瘪起来,不禁躯体上会显出老态,好像连魂儿都给抽走了。

    “知道你忙的,我最清楚了。”郭海山笑笑,“现在我都不好怎么叫你来了,我已经不是你的领导了。”

    “正因为你不是我领导了,我才敢来你家啊。”杜兰调皮地说。

    “小杜啊,难道你以前那么怕我?”郭海山笑了起来,又不无感慨地说,“其实你说的有道理,无官一身轻,我虽然不干那个副镇长了,手中没有权力了,围在我身边转的人一下子也不见了,我倒是乐得轻松,清静了。”

    “是啊,郭镇长,你现在真的轻松了。”杜兰说,“我们柳镇的这个副镇长位子是不好坐的,平时工作量很大不说,三天两头要出点什么事情,把人折腾个半死,还吃力不讨好。”

    “哎,谁说不是呢。小杜,你在童装产业处工作到现在,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郭海山看着杜兰,引入正题,“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你工作调动的事,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当然还是想调到市里了,郭镇长有什么途径吗?”杜兰从郭海山的表情中看到了希望,她的心禁不住快速跳动了起来。

    “我有一个战友在市政府任副秘书长,你真想调动,我可以帮你去找找他。”郭海山从桌上的香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战友了,我去开这个口,他这个忙非得帮不可。”

    “那太好了,郭镇长。”杜兰高兴得想跳起来,“辛苦您去操心了,需要送礼啊吃饭什么的,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办到的。”

    “我们是老战友,他还要我送什么礼?”郭海山看着杜兰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顶多请他吃顿饭,可也用不着你去破费,我们一块吃饭正常都是我请客,他买单,谁叫他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

    “郭镇长,那我请你吃饭吧。”杜兰为难了起来,“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总得表示表示吧。”

    “现在不急,事成之后再说吧。”郭海山说。

    “郭镇长,你这么关心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杜兰说,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她的脑子里浮现以前郭海山对她的种种“关心”,他不会以帮她调动工作为由,还对她存非分之想吧?

    “小杜,你跟我不要这么客气。”郭海山吸了一口烟,似乎看出了杜兰心中的顾虑,“我们共事这么几年,你聪明伶俐,我很欣赏,这次帮你,也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你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你跟我干了几年,我总得要给你一个交代。”

    “谢谢郭镇长!”杜兰的心里一热,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

    “叫我老郭吧,我已不是什么镇长了。”郭海山这句话里透出了一股苍凉,他的眼角似乎也湿润了。

    “叫惯了,还是叫您郭镇长顺口。”杜兰擦了一下眼角说。

    “好吧,你爱咋叫就咋叫吧。”郭海山宽厚地一笑,将身子坐正了一点说,“小杜,今天叫你来,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哦,郭镇长,什么事您说吧。”杜兰也将身子坐正了一点,她想不出来郭镇长还有什么事情要请她帮忙的。

    “这事说来话长。”郭海山叹了口气说,“都是我造的孽。”

    “您造的孽?”杜兰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郭海山。

    “是啊,我造的孽!”郭海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自责,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费力地说道,“郭云水是我的儿子,他回来了。”

    “郭云水?”杜兰一惊,问道,“就是那个台湾一家有名公司华东区副总裁?”

    “你也知道他?”轮到郭海山惊讶了。

    “怎么不知道?”杜兰说,“他是金兜村长大的,回来投资家乡事业,还给稻草人公司的动画片支持了五百万。他是你儿子?”

    “对,是我儿子。”郭海山低下头,“是我和曹亚丽的儿子,一直没对外人说过。”

    “曹亚丽?”杜兰不知道是谁,这个名字她很陌生,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她是柳笛的母亲。”郭海山说。

    “哦。”杜兰觉得心里的预感对了,她早就听说郭海山与柳笛的母亲有私情,但没想到他们还会有一个儿子,“这么说,郭云水和柳笛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了?”

    “对,没错。”郭海山说,皱了皱眉头,好像心被什么抓了一下。

    “真没想到。”杜兰说,看着郭海山问道,“那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郭海山苦恼地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杜兰,“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云水和小笛从小青梅竹马,他读初中的时候,我的叔父在台湾有一大笔遗产要有人去继承,我就让他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几年。但这么多年,云水一直没有忘记小笛,他这次回大陆来,有一大半就是为小笛才回来的。可他俩怎么可能……造孽啊!”

    “原来这样啊。”杜兰恍然大悟,她曾经听柳笛说起过这个少年时代的云水哥,寄托了很多美好的情愫,可在初中快读完的一天,突然从人间蒸发了,原来还藏着这样一个令人惊奇的故事,现在云水哥回来了,还是那么痴恋着柳笛,柳笛的心里肯定也被搅动起来了,这两人走到一起本应是水到渠成,可他们竟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我知道你和柳笛的关系不错,我想托你去跟她说明这一切,免得他们在一起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到时候就不可收拾了。”郭海山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兰。

    “好的,这个我可以办到。”杜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道,她觉得这是对郭海山帮她调动工作的一种最好的回报,她当然义不容辞。这几年来她和柳笛的关系是还不错,由工作关系慢慢上升为姐妹关系,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去对柳笛说明这个情况应该不难,何况柳笛和郭云水是兄妹关系就不能有那个方向的发展了,这个事实必须让柳笛和郭云水尽早知道。

    “小杜,那我就拜托你了。”郭海山一阵释然,“这些天我为这个事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没法当面跟云水说这个事,更不可能去找小笛说,所以想来想去,你去做这个中间人最合适,辛苦你了。”

    “郭镇长,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杜兰信心满满地说,“还有一个情况您应该知道,柳笛和何天龙恢复恋爱关系了,这也是好消息,云水知道这个情况也应该会死心的。”

    “那敢情好,不能让他俩走到一起。”郭海山闭上眼,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慢慢吐出了一句,“他俩可是亲兄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