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追彩虹的稻草人 > 《追彩虹的稻草人》第四十章 解密
    进入黄梅天,下雨便成了家常便饭。一大早,雨就一直在下,而且越下越大,扯天扯地的雨幕把一切都遮盖了,整个世界似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了,只有哗哗哗的雨声。打着伞的人在水中艰难地趟着走,风刮歪了雨伞,浑身上下立刻被雨浇了个透。幸福里小区东门的门口一带因为下水道排水不畅积了很深的水,车子根本开不出去。有的车主不知道状况,车子开到门口才发现前面是一片汪洋,连忙倒回车子,避开这个被水淹了的小区东门。

    柳笛开着车子绕到西门,发现这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水也淹了大半个区域,很多车子是擦着边开出去的。见前面的车子都过去了,她也如法炮制,却不料擦得太多,车子与门柱狠狠地擦了一下,那一声沉闷的刮擦声让她的心里一惊,不用下车去看,她也知道车头肯定有一块漆被擦掉了,说不定还划开了一条口子。不过,她现在都顾不上这些了,现在她要赶紧去市第一人民医院,今天父亲检查的结果就要出来了。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父亲这次的病不比寻常,昨天送父亲到医院,医生初步检查后的的表情已给她某种预示,这次父亲也许是凶多吉少。昨晚她从医院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回来也没怎么睡着,好不容易睡着的那一会儿好像一直在做着恶梦,醒来满头都是汗。她与父亲的关系一直时好时坏,因为妈妈的缘故,她对父亲一直也有几分看法,觉得他不该那么冷落妈妈,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一直较着劲,折磨着对方,父亲为何就不能放过母亲?那一次出轨是母亲的错,但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特别是知道郭海山是母亲的初恋之后,她更理解母亲的苦衷了,谁没有一段割舍不下的情感?与父亲结合,母亲也许是带着太多的无奈,但她不是一个木头人,她的内心肯定还保存着初恋时的美好,郭海山复员回柳镇,这么近的距离,两人旧情复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但父亲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脾气暴躁的他曾三次对母亲动粗,将她心中拿点仅存的依恋也打没了。两人分居已久,母亲搬到镇上原来他们家的一间老房子里,没了母亲的别墅也显得格外空旷冷清,所以她每每也不愿意回家,很多时候都是在公司的宿舍里过夜的。这次父亲病重住院检查,她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听到这个消息语气竟然淡淡的,好像是一个陌生人生病了,与她全然不关,这让她十分寒心,曾经知书达理的母亲为何变得这么冷血了?

    拐上柳南大道的时候,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刮雨器已经不起作用,道路一点都看不清了,柳笛只好放慢车速,一直降到了二十码,她想等雨小点儿再开快一点。

    就在这时,放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郭云水打来的,就按了车载电话的按钮接听起来。

    “小笛,你在哪?”郭云水问,语气还比较着急。

    “我在开车,正准备去市第一人民医院,我爸病了。”柳笛一边费劲地看着眼前被雨雾遮住的道路,一边回答。她现在很害怕接到云水哥的电话,她知道他有一肚子的委屈,但又帮不了他什么,只有憋着,憋到可以吐露真相的时候就好了。

    “哦,你爸病了啊,那我正好也过去看看他老人家。”郭云水说,“红魔公司的钱导给我打电话了,下午要和我一起来柳镇,你那部动画片剪辑完成了,可以看样片了。”

    “哦,太好了,你们过来吧,我在的。”柳笛一下子兴奋起来,她似乎一直在期待这样的消息,动画片《追彩虹的稻草人》耗费了她极大的心血,也烧了她很多的钱,现在终于要出生了,作为一手打造它的人,她怎能不激动?她准备在稻草人正式和跳蛋龙合并的大会上放映第一集。“我爸不用你看的,今天上午检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对郭云水说,她不敢想象,如果知道云水哥是郭海山和她母亲生的儿子,父亲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我一定要来看你爸的。”郭云水动情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在村里,你爸对我那么好,好像是他亲生儿子似的。”

    “是啊,你不就是我的亲哥吗?”柳笛笑笑说,想想事实上云水也的确算是她的亲哥哥,不过是同母异父而已。不过,一想到云水的父亲是郭海山,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又僵住了。

    “难道我就只能做你的亲哥吗?”郭云水心有不甘地问道。

    “做亲哥还不好啊,你还想怎样?”柳笛反问,其实是明知故问。

    “我想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郭云水有点急了。“那个何天龙,一个外地人,我还是劝你不要和他走到一起。”

    “你对外地人也有偏见?”柳笛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她印象中的云水哥不但聪明,还大度,没有像现在这么偏激的。她想问他上次到何天龙的公司兴师问罪是怎么回事,但忍了忍没说出来。

    “我不是对他们有偏见。”郭云水似乎被激将了,嗓门也大了起来,“我的意思是说,外地人没有我们本地人知根知底,再说,你爸妈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外地人吧?”

    “他们都不管我的。”柳笛说,心里泛起一股忧伤,“我爸现在病了,我妈还不见个人影,现在我正一个人赶往医院呢。”

    “好的,你等着,我现在就从上海出发,钱导到时候他自己过来。”郭云水说完就匆忙挂了电话。

    雨小了一点,柳笛将速度提到了四十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云水哥回来的那一阵子她心里的确有所动摇,毕竟是小时候一块长大的,那种青梅竹马的情感不是谁想替代就替代的,特别是她和何天龙分手的日日夜夜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云水哥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嫁给他的。可是,后来何天龙和她和好如初,最关键的是她得知了云水哥竟然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她就将心中的拿点小火苗一下子掐灭了。她能感觉到云水哥对她怨气很大,是啊,他俩青梅竹马,他为她从台湾回到了大陆,还给她的动画片赞助了五百万,这些无怨无悔的付出,得到的却是她冷淡的回应,她是不是做的太绝了?

    这都是谁的错?也许谁都没有错。她苦笑了一下,心想,云水哥是自己的亲哥哥,等他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不会再怨恨自己的。

    下了高速,进入市区,雨更小了。柳笛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她将车子在地下停车库停好,坐电梯上了住院部十二楼。

    走进1205病房,柳笛一眼看见父亲躺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正闭着眼睛休息着,满头白发,看起来十分苍老,她心里猛地一惊,昨晚送父亲进来的时候,甚至自己凌晨离开医院的时候,都似乎没有发现父亲这么苍老衰弱,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潮湿起来,这些年她忙于公司的事务,加上与父亲在某些方面的隔阂,她几乎是完全忽视了父亲的存在,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间空旷的别墅里,母亲也父亲的内心该是怎样的孤独无助啊!

    她来到父亲的病床边,在床脚轻轻地坐了下来,眼睛一直看着闭着眼休息的父亲,儿时的一幕幕霎时浮现在她的眼前,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个健壮的男人,有高大的个子和硬朗的身板,双手一下子可以把她举过头顶。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喜欢被父亲架在肩膀上,在村子里到处闲逛。夏天的时候,她还光着脚丫子跟在父亲后面屁颠屁颠地捕鱼捉虾。当然最难忘的是,父亲和母亲办起的童装家庭作坊,从那以后,故乡的机杼声一直在她的耳边回荡。

    “笛儿,你来了。”在她沉浸到悲伤回忆的当儿,柳岸睁开了眼,看着女儿,声音嘶哑而无力地问道。

    “嗯,来了。”柳笛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父亲问,“昨晚你睡得还好吧?”

    “还好,你离开一小会儿我就睡着了。”柳岸咧开嘴笑了笑,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有了几丝血色。

    “哦,那就好。”柳笛伸手将被角掖了掖,“等会医生就会过来带你去做一个全面检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爸你就放宽心吧。”

    “笛儿,这次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柳岸喘着粗气说,“最好叫你妈来,我有话对她说。”

    “爸,没事的,你别瞎想。”柳笛说,“妈的电话我打过了,估计上午她会来的。”

    “她不会怨恨我吧。”柳岸苦笑笑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把压在心底的话对你妈说说,这么些年,我有点对不住她。”

    “爸,还没有检查呢,你瞎说什么呢。”柳笛故作生气地瞪了父亲一眼说,“等你病好了,我来撮合你和妈,你们还是要在一起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嘛。”

    “我这次怕是好不了了。”柳岸的样子十分悲观,看了女儿半天说道,“好在你现在公司发展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你原来想拍那部动画片,我一直反对你,是爸爸错了,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阻拦你了。”

    “爸,你会没事的,别多想。”柳笛感到眼眶一热,似乎眼泪又要流出来。她停了停,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我怨恨过你,但现在都过去了,那部动画片很快就要在央视播出了。”

    “那就好那就好,稻草人在你手上,爸爸很放心。”柳岸嘴角动动,露出了一丝微笑。

    上午的检查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柳笛护送着父亲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她妈妈已经等在那里了。

    “妈,你什么时候到的?”柳笛问,声音竟然颤颤的。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妈妈了,觉得妈妈也苍老了许多,鬓角上的白发明显多了起来,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脸色很憔悴,她一眼便知妈妈过得并不开心,她的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

    “我到了一会儿了,他们说你们检查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曹亚丽说,用手拢了拢有些花白的短发,柳笛惊讶的是原来俏丽的妈妈会老得这么快。

    “亚丽,你来了。”柳岸抖动着嘴唇说,看着曹亚丽眼睛里亮了起来,他挣扎着要从担架车上爬起来,被旁边的护士给摁住了。

    柳笛和护士一起将父亲转移到了病床上,在他的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又拿过一条雪白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来看看你,听笛儿说你病了。”曹亚丽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叹了口气道,“我们毕竟还是夫妻啊。”

    “亚丽,谢谢你!”柳岸喘着粗气,一句一句地说,“我这次怕是不行了,我走之前,就是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好多年。”

    “你不会有事的。”曹亚丽看着柳岸眼睛里柔和起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爸,要我回避一下吗?”柳笛看着父亲问。

    “不用,你听听也好。”柳岸抬起一只枯瘦的手,费力地摆了摆。

    柳笛和母亲分别在病床的两边坐下,带着几分忧伤看着形容枯槁的柳岸,这个她们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生命之火似乎就要燃到尽头了。

    “亚丽,我只想问你一句。”柳岸说,喘息了两下,“这些年,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我这个人?”

    “这个……”曹亚丽的脸微微一红,“咱们俩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问这个?”

    “我就要问,我要你一句真话,不然我死不瞑目啊。”柳岸情绪激动起来,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我说我说。”曹亚丽赶紧站起来走过去,伸出手在他胸口上拍了几拍,语气柔柔地对他说,“不爱你,我们会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会有笛儿吗?”

    “但你心中一直有那个郭海山,对吗?你们是初恋,我算是横刀夺爱的。”柳岸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曹亚丽的脸,似乎想从她那张同样苍老的脸上寻找到真正的答案。

    “今天我们不提他,好吗?”曹亚丽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又被触及到了心头的伤疤。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要你一句实话都要不到吗?”柳岸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燃烧着一些绝望引起的愤怒的火焰。

    “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可……”曹亚丽被柳岸的表情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可我有家庭,他……也有家庭,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再说,我们有笛儿,为了笛儿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的。”

    柳岸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孔涨得通红。缓过劲来之后,他轻轻合上眼睛,一副即将油尽灯枯的样子,从喉咙里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我当初真不应该娶你的,还是让你跟姓郭的好。哎,我悔不当初啊!”

    病房里一片沉默,只能听到柳岸粗重的喘息声。柳笛在这片沉默里感觉心被什么刺着,一阵一阵地痛,她今天总算明白了,自己的童年少年的记忆里为何总是充满着父母的争吵,在那些黑色的日子里,她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抱着膝盖无声地抽泣着,原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是源自一种错误的结合,这真有点黑色幽默啊,她这么热爱的这个世界,她竟然差点没机会来了。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一看,立刻脸色大变,电话是云水哥打来的,她知道此刻云水哥来医院是很不合适的,要是她父亲知道他是郭海山跟母亲生的儿子,肯定会当场给气死的。

    柳笛赶紧走到门外,滑动了一下应答键,郭云水的声音马上传了出来:“小笛,我到一院了,你爸住想哪个病房?”

    “云水哥,你还是不要上来了吧,我爸正休息着呢,我们也要下来了。”柳笛压低嗓门对郭云水说。

    “不行啊,我都到医院了,怎么能不上去看一下你老爸呢?”郭云水一头雾水,他搞不清为何柳笛会阻拦他。

    “那好吧,我爸在住院部1205病房,你上来吧。”柳笛很无奈地说道,她也觉得把郭云水拦在下面有点太不近情理了。

    没有几分钟,郭云水就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他跟站在门口的柳笛打了招呼,走进病房,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一个角落里,转身对站在一边的曹亚丽打了声招呼:“阿姨好!”曹亚丽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又惊又喜的神色,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可她又不能有任何过头的表示,以免让柳岸看出什么端倪。柳笛与妈妈对视了一眼,母女俩心里都明白,今天这个场合说什么也不能让柳岸知道。

    郭云水走到柳岸的病床前,对着半躺在床上、双目微闭的柳岸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叔,我是小水,来看您了。”

    “哦,小水,你来了。”柳岸睁开眼,看着郭云水,眼神里霎时有了精神。

    “叔,我来迟了,小笛上午才跟我说您病了。”郭云水抱歉地说,看着白发苍苍的柳岸,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小时候他经常去柳笛家玩,柳岸每次见到他都会摸摸他的头,说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儿子就好了。每次也都把从街上买回来的好吃的让他和柳笛一起分享,他每次到柳笛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柳笛妈妈对他更是好,给他买过衣服,还私底下给他塞过好几次零花钱。因此,从小他就把柳笛当妹妹,在她家里也最能找到归属感,倒是对自己的那个家感觉有点陌生,后来去了台湾,跟自己的父母感觉更疏离了,现在他们远在北京,他回大陆这么长时间,还没抽出空来去北京看看他们。倒是柳笛的家他已经去了好几次,可是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柳岸一个人住着,原来的那种温馨氛围早已荡然无存了。

    “你没来迟啊,我昨天才住的院。”柳岸笑笑,脸上似乎也恢复了点血色,“你能从上海那么远赶过来看我,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这次的病我知道,活不了多久了,就想着看到你和咱们笛儿能走到一块,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柳笛和她妈妈听了柳岸的话都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只有郭云水是满心高兴的,他想有柳笛爸爸的支持,他还有希望从何天龙的手里将柳笛夺回来的。

    “亚丽,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柳岸将目光投向曹亚丽,眼神中含着某种期待。

    “什么事?”曹亚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立马变了。

    “我要是走了,你一定要让笛儿和小水他俩在一起。”柳岸喘着气说。

    “这个,我……”曹亚丽垂下头,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这个你也做不到?!”柳岸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曹亚丽,声音里含着一种激愤,“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只托付你这一件事都不行?!”

    曹亚丽沉默不语,把头垂得更低,躲避着柳岸的目光。柳笛同情地看着母亲,她知道母亲心里正经历着巨大的煎熬。

    “曹亚丽,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白瞎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柳岸终于爆发了,对曹亚丽大声地吼道,接着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爸,云水是我的亲哥哥,我不能嫁给他!”柳笛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什么?!”柳岸和郭云水几乎同时睁大了眼睛,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亚丽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柳岸,又缓缓地垂下了头,低声说道:“笛儿没说错,小水是我和郭海山生的儿子。”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像经历了一场飓风之后,一切都毁灭之后的那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