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依旧心弦紧绷——毕竟,在我的生命里,清风是第一个大胆而直白的承认爱慕我的男子——哪怕这大胆直白可能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胆!”清裳怒喝道。
师父翘起兰花指掩住红唇,咯咯咯笑了,语调也慢慢温柔下来,娇笑道:“你是说,既然你没错,那就是我蓬莱宫的规矩有错喽?”
“规矩无错。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清风昂着头,声音掷地有声。
“你说的没错。”师父继续娇笑道。“那本宫主就破例为你改一次规矩,如何?”
清风面上并无一丝半点受宠若惊之态。
他也无须受宠若惊。
我太了解师父,越是这般温柔平和,便越会有意想不到的狂风暴雨。
“西凉国的陈国舅前两日又问本宫主讨要一个宠妾,本阁主一直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不如就在你和云宿之间选一个,你琢磨着谁去更好?”师父道。
“师父!”我闻言大惊,顾不得仪态扑通跪倒在地。
西凉国国舅,那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光好女色,也喜男色。墨涼曾说,五年前一对男女弟子因私通被师父送去给他,月余之后,便成了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师父明鉴,一切皆是清风一厢情愿,与云宿无关。”墨涼闻言,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终究没有袖手旁观。这让我多少有些欣慰。
“凉儿,胡闹!你当时人在大陆,怎知道这香囊不是云宿私相授受?”师父嗔怪道。
碧穹也跟着跪地,信誓旦旦道:“师父,碧穹作证,香囊的确是前两天日弟子随云宿外出时无意间遗落在碧海潮生的,为此,云宿还特意让弟子回去寻过两回。”
纵然一直在找着机会暗自较量,可我从来不必去怀疑碧穹对我的忠诚。
师父绝丽的眉宇间似是有些为难。
“一人做事一人当,香囊的确是清风在碧海潮生的芙蕖花下捡的,与天女无关。清风绝不愿累及天女。”跪得笔挺的清风忽而道,语气之中多了一抹决绝。
我心生感动,想替清风辩解些什么,可因着蓬莱宫的求生法则,只好选择明哲保身。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云儿了。”师父恍然道。“清裳,带清风出去,废去功力,送去西凉国。”
我端正的垂着眼跪着,听清风被清裳带出八仙殿,一步一步的脚步似是踩在我心口上,压得我难以喘息。
“你们也别跪着了,都起来吧。凉儿,我看你肌肤似乎被海陆的风吹得粗糙了些,自己去仙姑堂的换肌水里泡上两日。云儿,你随我来。”
我吁了口气。
换肌水虽厉,但也终究只是些皮肉之苦,墨凉也不知泡过多少次了。师父能如此处置,已是万幸。
只有碧穹咬着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我们三人一齐起身,各自分道。
我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尽量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紧随着师父进了内殿。看着师父云淡风轻的绝美侧颜,方明白她从方才导演这出杀鸡儆猴的大戏开始,早就料定了清风会有这般的抉择。
或许,对于这些入室弟子,冷酷之外她大约是有些情意的罢。我心道。
我不敢回头看墨涼一眼,更不敢想象假若今天站在师父面前由二选一的是我和墨涼,我和他都会有着怎样的抉择,是不是也会昧着本心苟且求生而置对方生死于不顾。亦不敢想象碧穹会作何抉择。
我怕。
紫粉色的曼帐映得整个内殿庄严而不失柔媚,幽幽的暖香熏得我慢慢放松下来。
我看着师父红色烟云纱衣上方析长白皙的脖颈,不合时宜的想到冰肌玉骨四字。世人能想到用这样的词来描绘绝色女子,实在极妙。
“云儿,师父对清风的处置,你觉得如何。”师父抿了一口清茶,问道。
“云宿不敢妄议师父的决断。”我微微晗首,尽可能温婉含蓄的将师父扔过来的这个烫手山芋回丢给她。
师父会有如此一问,自然是想听她实话实说,可我不敢保证我的答案能让她满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师父太狠心。”师父言辞间伤感无限。
“云宿不敢。为了整个蓬莱的长治久安,牺牲个别人以立威那也是大局所迫。”我回道。
师父轻轻点头,用自己的杯子斟了杯茶水给我。
我不敢犹豫,长袖掩面一饮而尽。
“你只说对了一半。”师父道。“我蓬莱宫的天女,生来就是要男人爱慕的。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不爱慕我蓬莱宫的天女那才是一桩奇事。可惜,他不配。”
我默然。师父这番论调着实让我诧异。
转念一想师父那句“他不配”,我开始思量师父这话是否只是针对清风。
“其他人,都下去吧。”师父道。
一阵轻轻悄悄的脚步声之后,内殿又只剩下我师徒二人。
“云儿,我听说你对凉儿动了情,可有此事?”师父的眼眸深不见底。
我花容失色,跪地道:“师父明鉴,云宿对于师兄,只有同门之谊兄妹之亲,并无儿女私情。”
师父幽幽叹气。
东窗事发,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我不敢多做狡辩。师父是何等骄傲的女子,又岂会揣着明白当糊涂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当猴一般戏耍。
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委婉的淡化自己和墨凉之间超乎常人的亲密关系。
“可你还是想离开这里,对吗?”
“师父,云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垂下眼睑不去看师父,害怕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失望,亦或是迸发的怒意,甚至杀气。
然而没有。
师父悲凉道:“我应该早些想到,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年岁,未尝过人生千滋百味,是断不会死了心留在蓬莱的。”
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在铁定的事实面前神色黯然,我鼻子一酸,眼泪失控的涟涟不断,仿佛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无可救赎。
“师父,云宿让您失望了。”我泣不成声。
师父苍凉的转过身去,道:“天女仪态第四章。”
我拭去泪痕,将余下的泪水控盈在眼眶内,接道:“哭,只能星光点点泪盈于睫,笑,必须笑不露齿盈盈浅笑。”
师父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