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神殿已然是一片白色的海洋。
很久以来，每逢祭祀，为了表达对神殿的敬意，所有前来参拜的民众就会穿上纯白色的服饰以示庄重，后来这种习惯被推广至祁祀日，并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而神殿的建筑向来以洁白的色调著称，于是双方相得益彰，每到节日就成为节庆之余的一道特殊风景线。
不仅神殿，恐怕整个圣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从露天的高阁望着‘人’字型的大道上簇挤成涌，喧闹鼎沸的白色人流，先凌叹为观止。随后，他望向正前方的尽头。
神殿。
主体是中间的五棱高塔，洁白的塔身，据说是有36层，加上顶端高耸的锥形塔尖，至少近三十丈高，即便隔着十数里远依然就像尽在咫尺一样轮廓清楚。副体是呈圆势分列在四周的七座附塔。从形状上看，构造与主塔有些类似，但只有后者一半大小的样子，外形的棱角也偏向于圆滑。这七座附塔的外围彼此由乳白的墙壁相连，圈出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城中城，只在连接处留有往上直通塔下的台阶，也就是七个入口。如果得到神殿的允许，外人可以经由附塔直达主塔。
外围至附塔之间，附塔至主塔之间，偌大的环形空地就是供普通信徒使用的广场，这时已经人满为患。由于主塔的地势最高，先凌站在阁楼上眺望，也大概就跟附塔的进口持平，骋望过去，像是仰望一座爬满了白色蚂蚁的白色塔山。
曾几何时，自己也很接近那里。
先凌自嘲地一笑，转身靠着护栏，偏着头看街上往来，脸上洋溢着欢笑的人民。在此时，一切看起来都再平常不过了，有做买卖的，有表演逗乐的，或三五成群围观，或一一两两各自游玩，看起来和以往领域圈热闹的时候并无二样。
三等过三等的日子，五等过五等的日子，九等过九等的日子，分开看一样，为什么凑在一起，就分三五九等了呢？
忽然有所感慨，青年倍觉难明。
“怎么，先凌兄，不到里面去坐一坐？”
身着白色劲装的蒋武从里面走出来了，一手端着一个杯子，其中一个递了过来。青年顺手接了，笑着朝里面扬扬下巴：“我怕你那朋友打我。”
蒋武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凉棚下的西尔，苦笑了下：“不好意思，没有打算给你找麻烦的。”
呼。
青年笑了，调侃道：“你未来的妹夫人选应该挺多的啊？”
“拜托你就别落井下石了，我妹会打死我的。”蒋武刚抬起杯子，又哭丧着脸放下。相处了近两天，蒋武此时倒是基本确定眼前的青年确实是对自己的妹妹没有非分之想了，所以提起此类的话题，他也不如一开始时候的那么警惕。
回想起在学院时的蒋雯，青年嘴角挑挑，认真点头：“她真的会。”
“滚！”
蒋武瞪瞪眼，然后自己也笑了，摇摇头，凑到栏杆前眺望，叹道：“够热闹的，等会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在圣城里还能出乱子？”
青年说着，朝里面偶尔窥视这边的西尔举举杯，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自顾抿了一口。入喉是清甜的酒水，果香混合着酒香，蛮为合口，青年向来对饮食要求不高，这时也颇觉意外，忍不住多喝了口。
蒋武望着神殿那头，随口答道：“自从几年前在这边发现了冥族，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放松了。”
“你知道那件事的详情吗？”
“啊？”
“大事件，紫河，洛格思。”青年掂了掂晶莹的杯子，看着里面翻转的液体，加以注明了。
“这就不太清楚了。”
摇了摇头，蒋武思索了下，又道：“不过听起来是跟这家白光苑的幕后老板有关系，当初闹起来，就是堵的这个路口，据当时的人说，还是神殿的三个弟子分别带的队，这边……”指了指周围，划了个大圈，蒋武眼底里仍有余悸，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全部变成了废墟，就算是这样，还是没能抓住他。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叫洛格思的歌姬，冥紫河也未必就没机会逃掉的，真是，该怎么说好呢，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难过美人啊！”重复了两遍感叹，蒋武的表情里竟然有些惋惜。
“嗯，难道你同情他？”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蒋武的面色变了变，左右看看，看了若无其事的青年一下，白眼一翻，低声道：“害死人的！”
哼哼。
青年笑了两声，又问：“白光苑？名字不错，就是有些冷清。你说老板，又是怎么回事？”
蒋武伸起手，巴掌直指神殿：“你不觉的这个地方太好了吗？普通人没有经过神殿的允许，可以占到这么有利的位置？”
哦！
青年的脑子里飞快地勾勒出一个地形图，不用回头看就恍然了，点了两下头。
“据说是属于神殿内部的某个隐秘组织的，那时候有人发现了洛格思身边的护卫有异常，往上通报，结果就查出了问题。”说开了，蒋武就话多，把所知道的全部都抖了出来：“听说提供线索的是个漂亮的女人，对了，和道姬还有些渊源。”瞟了青年一眼，蒋武问：“还在领域圈呆过一段时间来着，好像就在能域学院吧？唐承也算是被他害死的了。”
青年微慢地晃动着酒杯，淡淡地‘啊’了声。
蒋武眉角一扬，问：“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啊。
还是只应一声，不过这次青年的头点了点，也不知道代表着不知道还是知道。稍顿，他似笑非笑地看看蒋武，打趣道：“这些事情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吧？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啊？
轮到蒋武愣了，睁着眼看着青年，突然‘哈’地好笑地低摇了两下头，迟疑一霎，又看向外面接道的尽头，神殿的脚下，声音有些平静地道：“年轻的时候在家里得不到重用，所以在外面帮人跑过一阵。嗯，算是个蛮厉害的组织吧？为领域圈服务的组织。我原本再过几年就可以正式加入了，但是后来有了机会，家族里也需要我，只好放弃了。”抓抓后脑，蒋武讪讪地笑道：“不过几年落下的毛病就改不了了，这里打听一点，那里留意一下，加上以前知道的，就多少了解一些八卦了。”
“我说……”青年瞥了瞥身边的家伙，表情古怪地道：“这些事也是可以随便跟人说的？”
哈哈！
蒋武笑开了，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就会突然都对你说了，呃……你不会真的举报我吧？”
“难说。”青年一脸的诚实。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怎么忽然一下子全部不记得了？”蒋武按按额头，表情茫然。
“呵，其实我想说，既然你不在乎自身的安危，为什么不在那个……为领域圈服务的组织里呆下去？对于你来说，在那里能够得到的帮助，应该不逊于你在家族里能得到的东西吧？”青年有点好奇另外一个问题，于是问了出来。
“你误会了，我并不想从家族里得到什么。”敛起了嬉笑，蒋武抿抿嘴，看向别处，神色复杂：“缘起家族，缘落也是家族。如果我是孤家寡人，我不在乎，但是自从大事件之后，我才知道不是那样的，有些事，你做了，是会牵连身边的人的。既然妹妹选择了站在神殿这边，那么我作为哥哥，就同样要做出选择，不能连累家人，更不能拖累她。”
“这样啊。”青年颌首，理解了。
“那么你呢？”
“我？”
“有个老是在哥哥面前罗里吧嗦地提起另一个男人的妹妹，我想不吃醋，想不知道那个叫‘先瞳’的家伙都难了。”蒋武朝青年举起了杯子。
青年愕了下，看看他，呼地笑了，举杯扬了扬。
嗬！
蒋武脱口笑出声，面上仅有的一丝僵硬霎时松弛下来，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吁出一口气，为自己的偶尔灵光庆幸。
叮。
酒杯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的动作停在中间，双双看向阁楼的里面。
嗤嗤。
爬满花藤的花架棚架下面，身姿窈长的金发女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凑在一起，吃吃地笑。刚才的那声碰杯声，显然就是出自她手。
咕。
西尔就坐在桌子的对面，但对于女子私自拿走瓶杯的有些无礼的举动，却是反应不过来，只眼呆口张地直直看着她，连吞口水。
蒋武捂了捂鼻孔，有点目眩。
“怎么样？对这个安排还满意吗？”
女子似无所觉，径自放下酒瓶，捏着杯脚走了过来，在青年前面站住，微微向前弯腰，顽劣地嫣然一笑：“我的大公子呦。”
青年缓缓地收回半举着的杯子，看着眼前，与印象中几乎仿若两人的女子，眉头轻轻地皱了皱。
“玛斯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