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令人心悸的寂静，林天虹等着方卓程的暴发。他如果真的暴发，她不敢怎样，不仅仅是因为他权势很大，更在于他是她的——爸爸。
林天虹认命地垂首等待，半晌，没有任何动静，只见面前茶几上的咖啡杯上雾汽静静蒸腾。她缓缓抬起头来悄悄望去，那软椅中的老人已颓丧地低了头，一手撑在额上，说不出的悲凉。
如果再年轻十岁，也许他都会发作，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还没有人敢这样指责过他。然而现在，他不了。人越老，越觉得孤单，身边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这才品味出自己人生中的缺憾是什么。天虹说得没错，他的确在年轻时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是报应来的时候。
林天虹悔了，自知说话过重，望着斜前方有少许白发的头，半露的乌云密布的脸，她小心翼翼开口：“爸爸，你有过那么多女人，还对妈妈这么印象深刻啊？你怎么不去找那些女人呢？”
方卓程缓缓抬起头来，复杂的眸子对上她的，抬手往下压了压，布满沧桑的声音出口：“坐。”
林天虹坐了下来，注意地听他说下去。
“天虹啊，那些女人早就被我赶走了。这些年来，我唯一思念的便是你妈妈，而且越来越思念。年少时不懂爱，只知胡闹，结果身边的人互斗互伤，连孩子都死光了，老婆也死了。这种纠缠疲累让我厌倦，所有的人里，只有你的母亲不争不抢，不摆心机、施暗算。她只是随遇而安，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她大概希望能安静得好像是空气一样，让人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吧。”
“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她还是被波及，受过几次暗算，还好，没有大碍，最后她带着你走了。我这才觉得那么留恋她安安静静陪在身旁的感觉，那是一种心灵的休憩，她就是我的港湾，那种有她在身边，岁月静好的感觉，越老越觉得美。我想这就是爱吧。我爱上了你母亲，越来越深，于是赶走了身边还在明争暗斗的女人们，一心一意地寻找你们母女。谁知道还是晚了，没能赶上对她说一声抱歉，告诉她我只爱过她一个女人。”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鼻音，再次垂下了头。林天虹自进来这豪华客厅后，是头一次感到动容。她爸爸，这个冰冷威严，高高在上的老人，原来也是懂爱的！他爱的是她的妈妈！她的心雀跃者，要不要告诉妈妈呢？她会开心吗？她爱过吗？
林天虹有种冲动，现在就想脱口而出：“妈妈没有死，你们还有机会！”但她忍住了。在没有弄清妈妈的真实想法之前，她不能冒失。她突然很心痛妈妈，谁的青春不短暂？而她竟没有让自己短暂的青春出彩，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让岁月爬上了曾经年轻美貌的容颜，她心中有过抱怨吗？
方卓程压下了对不堪往事的愧疚回忆，长叹一声抬起头来：“天虹，住到我这里来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还好你妈妈帮我留下了你。虽然我以前没有关爱过你，还是请你回来陪陪爸爸。”
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在心胸间泛滥，她干咽了口口水，要回来陪他吗？要吗？爸爸已经老了，他需要人陪……突然想起师傅的嘱咐，她是要做大事业的，在此之前，她得做出成绩给他看，先让他打心眼里佩服自己才能获得他的尊重，况且还有妈妈，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态度。
“爸爸，很抱歉，我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比较忙，生活也比较没有规律，不适合来打扰您。不过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方卓程有些不以为意：“一个女孩子做什么事业，你又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业！爸爸赚的钱还不够你花吗？你只管过来，把你手头的公司什么的都卖掉，舒舒服服过日子就是了！”
林天虹一阵怒气升腾起来，果然他不喜欢女孩子，也从来看不起女人，他只想把她们像金丝雀一样关在笼子里养。
“爸爸，我要的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要的是自己的社会定位。女人也能做事业，你别瞧不起。我目前虽然才起步，但进展也还是有的，做事业考的是眼光和别具一格的思路。给我时间，我会让你刮目相看。”她的话掷地有声。
方卓程嗤笑：“你一个女孩子逞什么强？你的眼光是吧？a市东边新开的那个饮料厂是你开的？你不知道现在a市都是我的进口品牌卓然可乐的天下吗？你啊，要不了多久就会倒闭。”
林天虹不服，掠了掠腮边的碎发从容应答：“虽然我是个新牌子，刚起步，但真的跟您竞争起来不见得会输。我走的是养生的路子，我的新饮品：七彩虹飞健康饮品有从核桃、杏仁、花生、芝麻中提取α－亚麻酸，他们能在人体内转化成dha，一种能够促进脑细胞发育的因子，而且我们还结合了a市传统偏好的酸甜口味，对于越来越注重健康、尤其是儿童智力健康的a市市民来说，这绝对比你的外来品牌更有吸引力。未来我们还可以根据市场反应，增减保健植物的种类，我确信它能做大。”
她扫了一眼客厅：“爸爸，我对植物已经有了相当研究，这是我的爱好，对植物我有直觉。你的这个客厅豪华有余，生气不足，我建议放两盆米兰，它淡淡的清香雅气十足，而且它是天然的清道夫，可以清除空气中的有害物质。”
方卓程突然握空拳拢着嘴咳嗽了一下，林天虹眸光一闪，再续道：“我建议爸爸多吃点萝卜，天渐渐凉了，上了年纪的人很多都咳嗽，萝卜化痰消胀气，比较好。”
方卓程笑了起来，看着女儿闪亮的双眸，今天头一次心情这么好：“天虹，这说起植物来，你收不住话了啊。”林天虹微窘地住了嘴，闪了闪睫毛，有些局促。方卓程想了想，望着她自信满满而发亮的面庞，感觉似乎她说得有道理，她真的对植物有种天生的热情。
“你不是做建筑吗？听说最近又要开建材店，这又要进军饮料市场，摊子铺得这么开，你哪来那么多资金？”他再次发难。
“我有海外风投融资，这个世界不缺有眼光的人。”她话语带刺，浑身都带着不可小觑的锋芒，“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眼看着我的公司的快速成长。”看得出来，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表现给他看。
方卓程突然觉得，不妨就让她试试，假如她真的成功了呢？有个精明能干的女儿不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嘛，他的眸底渐渐晕开了笑意。
正在此时，外边突然响起了争吵声：“你不能进去！”
“让我进去，我有急事。”
“等等，现在不行！”
“关你什么事！”似乎是王智贤气急败坏的声音。
客厅门突然被撞开，丁海峰抓着王智贤的胳膊，王智贤使劲挣脱着，两人就这么进了门。
方卓程威严的眸光扫了过来，很不满。
丁海峰英挺的眉皱了起来：“老爷子，我正在门外花园里守着，王智贤就急匆匆地来了，非要进来，我拦不住。”他的目光瞟向林天虹，深沉幽暗的眼底透着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