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的星球表面依旧艳阳高照，淡淡的红褐色的天空下，连一丝风都没有，甚至连地面上的细小沙尘都卷不起来，废弃的矿山周围安静得仿佛万籁俱寂的午夜，只有一种声音在灼热的空气中传遍得格外遥远——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你能不能别再咬石头了……”
坐在简易凉棚下的兰樰摁着脑门上的青筋，无奈地发出一声哀嚎——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老鼠在磨牙，让人不由得浑身发麻。不过变成小孩子的雷恩依然自顾自地坐在一大堆金属零件和导线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捧着一大块氦3结晶体嘎吱嘎吱地啃个没完。出于对低等碳基生物的一贯蔑视，萨瓦人雷恩自然也没把兰樰的抱怨当回事儿。
“嘛……虽然不好吃，不过能补充一点是一点，反正全部记到你们的账上。”
“走了一个大叔，来了一船的怪人……早知如此我还是回研究院上班算了——”
一边哀嚎着，兰樰一边往满是灰尘的小桌子上一趴，手里的平板也被她丢到一边去了。正在这时，乔万妍走了过来，手里叮叮当当拖着一大堆金属部件，肩膀上还扛着一块。
“上校让你把这些东西检查一下。”她一脸疲惫地说，脸上和衣服上同样脏得够呛。
“还检查？！”兰樰顿时炸毛，拍着桌子冲乔万妍吼道，“我都已经连续工作三天了！三天！而且连澡也没法洗！这堆破东西检查来检查去一丁点儿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你们上司的脑袋是不是抽风了！”
乔万妍的火气顿时也上来了，将肩膀上扛的东西噼里啪啦往地上一摔：“你冲我吼干什么，这个任务除了你没人能干！你要是不想干了大不了走人！我也不想给你跑腿当跟班！”
“那个……女士们……”见她们吵起来了，在旁边围观的雷恩连忙插嘴进来，“需不需要本大爷的帮忙？”
马上，他就得到了雌性碳基生物们表情一致的迎头痛击：
“小孩子滚一边去！”
刺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刺头，而且，两个刺头在一起，不碰撞出点儿火花才叫怪呢！
远远地听着兰樰和乔万妍的争吵，远萧耸耸肩膀，叼着烟卷，一脚就把石头上镶嵌的金属管道踹了出去。
“我就不信了，那么复杂的生物改造工程，他们会把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眼看着金属管道叮叮当当向自己滚来，沈鸽连忙跳到一边去了。
“喂喂喂，这里可是矿井，你别给弄塌方了啊！”
“怕啥，这颗星球的岩石可比咱们星球的结实多了。”说罢，远萧拽着管道就往矿洞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冲乔万妍大喊：
“喂！麻烦你再过来一下——”
下一秒，便是乔万妍满是怒气的哀嚎。
消灭兰斯的战斗结束之后，曙光号便直扑这座废弃的矿山——根据齐文宇之前获得的跟踪信息和情报，这里便是将兰斯“改装”成怪物的地方。早在改装进行之前，巴里家族的人和那个中间人就被神秘地灭了口，所以到底谁是幕后主使，也就成为了一个未知的谜团。
“数据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是距离这里数百万光年的一颗小行星上，那里也是帝国的兵工厂之一。”说罢，齐文宇一挥手，关闭了面前的全息投影。
信息追踪至此，也算到了尽头，而矿山的调查一无所获——怎么看，都是一场空。
“这件事会不会真的是帝国军方干的？”秋亚珉问。
齐文宇摇摇头：“不可能。要知道帝国军队的内部，派系分裂得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如果是军队，那么就会有后续的协同作战和武力增援；皇家卫队的实力集中于机甲和登陆要塞，而且又是小分队作战，不可能单打独斗；至于武僧团——他们没有这个智商。”
“我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看着面前全息投影中一团团图像和复杂的数据，韩橙不由得托起下巴——怪物身体上那些机械的组合思路，他似乎在曾经哪里见过……
飞船制造厂那些大型机械的模块化设计，即可以协同运作，某些部分又有着独立的驱动程序。
虽然仅仅是秋亚珉在兰斯的自毁程序启动之前采集的很少一部分数据，但仍然可以从中一窥端倪——驱动那些如同触手一般的电缆的，是不同的几个机械模块，而这些模块又存在着可以独立运转的可能性。韩橙将全息图放大，看到了类似大脑的构造。
“如果改造兰斯的人同样不是人，而是好几个‘兰斯’……”
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知情人会陆续遭到灭口却找不到杀人凶手，并且改装基地也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因为所有“参与者”已经成为兰斯身体的一部分，并且随着爆炸，烟消云散。
“这只是你的推论。”齐文宇揉着太阳穴，他也被这些后续事件困扰得够呛，“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先告一段落——集团军总部那边发来的消息说，帝国军队已经将登陆要塞牵引到了德卡的近地轨道上，寻找机会摧毁它是我们的任务之一。”
正说着，舰桥的门开了，季雪馨走了进来，规规矩矩敬礼然后报告道：
“安格教授醒了，情绪比较稳定，刚刚还吃了一点东西。”
“正好，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说罢，齐文宇起身，带着其他几个人来到了医务室。
虽然身上还留有些许的疤痕，但是经过大家的努力，年迈的老人仍然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他已经出了治疗舱，被转入普通病房，如今的曙光号可谓人满为患，不过谁也不会去拿病房当自己的宿舍，安格教授因此也独占了这一片难得的空间。
“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吧，我会尽量配合你们的工作。”经历过一场如此大的生死劫难，老人明显是想通了，说起话来也比之前痛快许多。
“兰斯的事情。”齐文宇说，“您之前说过，把这单生意转给别人了。”
“还有，这个人您有没有见过？”韩橙将曾经出现在兰斯身边的那个女人投影到了半空。
看到那个模糊的影子，安格教授显然是愣了一下。
“她是阿莱茜娅。”教授说，“我们之前曾在某个太空城认识，她说她手底下有一个生物公司，于是我将巴里家族的生意转手给了她。”
“有没有联系方式和地点什么的？”
安格教授摇摇头：“我后来查过，都是假的，那个时候我还很担心，担心她是不是个骗子，把钱卷跑了，但是她还是按照规定的时间把兰斯直接送到了巴里家……哦对了，还送来一堆药片，她一直嘱咐必须让兰斯按时服用，某一天我出于好奇检查了一下，发现那不是药片，而是……纳米级别的机械，我留了一片，就藏在自己家里……”
小小病房内的气氛，因为教授的几句话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在场的几个天琴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有必要去教授的家里搜查一番。
虽然教授的家已经被兰斯搞成了一堆废墟。
季雪馨和秋亚珉留下来继续陪老教授聊天散心，韩橙和齐文宇安静地离开了，飞船的走廊上，他们碰到了灰头土脸的兰樰沈鸽等人，外加变成小孩的雷恩——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大家必须回到飞船上过夜。
“停止矿山的搜查工作，下一步的计划和任务明天一早宣布。”齐文宇这样宣布着。
兰樰顿时以一种“你是在耍我玩吗”的眼神瞪着齐文宇：“早知如此，为什么还让我们累得半死整整折腾了三天？”
“如果你能根据这些金属元器件的元素构成比例、冶炼工艺还有组装方式判断出它们的原产地，我就放过你。”
齐文宇看着兰樰冷冷地说——他是这艘飞船上军衔最高的人，作为长官，处罚兰樰的无礼顶撞理所应当。和所有人预想的一样，兰樰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因此被齐文宇撵到飞船外面过夜去了。
“呜……终于能睡到床上了……”
女兵宿舍少了一个人，季雪馨再也不用挤在狭窄的长条凳子上过夜，兰樰的床铺归她使用，起码，今晚是这样。
对于兰樰被罚，佳娜显得是相当地幸灾乐祸。
“兰樰这次是真活该，顶撞谁不好，偏偏去顶撞那个齐文宇。他又不像咱们舰长那样好说话，连乔万妍这种气焰嚣张的官二代都能被他收拾得重新做人，何况是区区一个技术员兰樰。”
“是啊……”
季雪馨打着哈欠应付着，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佳娜和欧阳天之间的事，好在一连串犯错之后，欧阳天比以前老实多了，又有姚老爷子时刻盯着，而且这些天一直呆在轮机室值班也没在大家面前晃荡；前两天提起他的名字，佳娜也不像之前那样火冒三丈——看来，八成是佳娜一直关注着欧阳天，只不过欧阳天神经大条，一点儿也不知道。
人际关系真是复杂啊……曙光号本来十个人就是各种掐架撕逼倚老卖老乱七八糟，如今多了八个，其中还有齐文宇这种boss级别的人物，我该怎么办啊……季雪馨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但睡了没多久又被一阵沙沙声吵醒——茜露露居然用触手一卷铺盖，噔噔噔从宿舍跑了出去。
“茜露露！”
“我去找舰长！”
丢下这句话，茜露露便没了踪影。季雪馨无奈，只得从上铺往下爬，也把下铺睡得正香的舒衍给弄醒了。
“怎么了……”她问。
“我去看看茜露露。”季雪馨说。
舒衍哦了一声，蒙头继续睡，仿佛没事人似的。她本来是从拂晓号上突然派过来的，对于曙光号上的人和事漠不关心，工作又比较负责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大家也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在飞船上找了半天没找到茜露露，季雪馨来到舰桥。齐文宇在那里，趴在通讯台上闭目养神，似乎是睡着了。季雪馨安静地走到了下方的舰长指挥控制台，轻轻一挥手，打开了全景式舰桥。
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星空，在飞船不远处的石头上，并排坐着三个人。
是兰樰、韩橙还有茜露露。
没过多久，一颗流星从璀璨的群星之中划过，紧接着，又是一颗……
仿佛就是一家人啊……看着他们的身影，季雪馨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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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橙用加密的通讯频道向乔万妍的家人报了个平安，然后离开舰桥，从飞船底部的应急舱门走到了外面。
行星德卡的野外，黑暗、安静而荒凉，气温也比较低，虽然身穿可以自动调节体温的宇航服，但是身体仍然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股股寒意。兰樰背对着韩橙，坐在距离飞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八成是她的那只宝贝玩具兔子。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兰樰一转身，看到韩橙正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拎着睡袋。
“舰长……”
她搂着怀里的兔兔，居然呜呜地哭了。韩橙没有说话，在她的旁边默默坐下。
“知道自己错了？”沉默很久之后，韩橙突然问。
兰樰干脆将脸埋进玩偶兔子毛茸茸的脑袋：“我就是不服气……真心不服气……”
韩橙顿时无语——自己在齐文宇面前有时候都被压得抬不起头，兰樰却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这位长官难堪……应该说她勇气可嘉呢还是本性难移呢？
归根结底，在登上曙光号之前，兰樰从来没有在军队里呆过哪怕一天，自然不明白“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这个道理。在帝国刚刚宣战的那几天，局势还不是很紧张，曙光号的人还能拉着齐文宇请他下馆子吃饭，大家嘻嘻哈哈地坐在一起聊八卦开玩笑；而如今，战局陡变，险恶的战场环境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改变自己适应战争，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文艺青年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指挥官，韩橙也默默地抹去自己的伤疤，义无反顾地服从命令往前走。
“不改变自己，是活不下去的……你明白么？”他轻轻地说，不知道兰樰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了兰樰瓮声瓮气的回答。
“我就是我自己……我不想变成别人……”
“我没有让你变成别人，只是想让你活下去。”说罢，韩橙蜷起膝盖，仰望头顶那片灿烂的星河，“我见到过的死人比头顶的星星还要多，也许……更能明白活下去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情……”
兰樰哽咽着，将脑袋抬了起来。
“爸爸曾经对我说过……周围的人都是坏蛋，只能相信你自己……”
听她这样说，韩橙不由得在内心深处感叹：能把兰樰教育成这个样子，果然是个不称职的监护人。
“但是呢……不知为什么，自从你们来到这艘飞船之后，我感觉自己很满足，很充实……因为有些事情，大家没了我是不行的……”说罢，兰樰也将双脚蜷到了岩石的上面，“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
“如果我需要你无条件地服从命令，你能做到么？”
韩橙的这个问题显然让兰樰愣了一下，然后，她揪着兔兔的耳朵，坚定地摇摇头：
“我做不到……我又不是军人，是被人硬塞进来的……”
“做不到的话我也不强求你，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看着韩橙的侧脸，兰樰多少有些出神。
“试着改变自己，然后好好活下去。”
下一秒，韩橙便被一张从天而降的毯子盖住了脑袋。揭开毯子扭头一看，居然是茜露露，双手叉腰鼓着腮帮，气鼓鼓地站在他们的身后。
“茜露露？”韩橙一边卷起脑袋上的毯子一边吃惊地问，“你跑出来干什么？”
“茜露露要陪着舰长！”
说罢，茜露露敏捷地往韩橙旁边一坐，还往他那边挪了两下。韩橙因此不由自主地也往右边挪，可是右边就是兰樰……
“外面冷，回去吧。”
“舰长不回去，茜露露也不回去。”
茜露露继续鼓着腮帮挪啊挪，眼看就要把韩橙从岩石上挤下去了，不料兰樰指着头顶突然大叫一声：
“看！流星！”
另外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一缕细而明亮的轨迹，悄然无声地划过深远的头顶，一颗，又是一颗……
“许个愿吧。”
说罢，兰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一副万分虔诚的表情，茜露露有样学样，同样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
“我希望周围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仰望头顶的星空，韩橙轻轻地说出这句话，不料却挨了兰樰一胳膊肘：
“舰长，愿望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不仅仅是周围的人，还有他一路上所遇到的人——柳姐姐、爱琳教官、李叔叔、乔阿姨、安格教授……还有那位名叫阿莉娅的少女，希望她也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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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韩橙的许愿简直就是小说里最大的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