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当人质也是技术活 > 《当人质也是技术活》第二章 第一日(6)
    神识再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重新组装起来一般,酸痛麻木。朦胧中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驾马的声音,“啾,啾,啾啾——”似乎是躺在一个暖和的怀抱里,我努力仰头去看,是那个人的脸,带着他惯常的淡漠疏离。

    “醒来了?”他低头冲我淡淡一笑,眸中竟有几分闲话家常的随意。已发生的一切并不会如一个梦一般醒来就会烟消云散。我看着他这张变幻多端的脸,想起他刚刚还想掐死我,现下却对我微笑,真是不可思议。我大哥估计凶多吉少,父亲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又被他挟持,想来前途真是黯淡得如瞎子看不见光亮。也许是刚才种种让我怕极了,而过犹不及,我现在心里反而颇坦然,心中涌起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情。

    “是啊,风景不错,这是到哪儿了?韩公子!”他神色变了变,不再看我。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即便卫韩两家仇深似海,做小辈的不共戴天,我总要知道自己栽在谁手上吧?”

    “韩风。”

    寒风?韩风?呵呵,我在心里想,真是人冷、心冷、名字冷,你爹妈取名时倒颇有远见。

    我看着路上风景,离王都城门已经很近,看来他是要现在就出城,我心下蔑然!果然,还没到城门,便看到有一堆人扛着大包小包、卖剩的农副产品等,聚集在城门处,嚷嚷着要出城,眼见就要发生一起群体暴力事件。那守城的卫士一脸的不耐,大吼了一句,“关城门是皇命,出城的明日赶早吧!”生活经验告诉他们,皇帝是老大,不听皇帝的话容易脑袋搬家。人群一边小声叽叽咕咕抱怨,一边无奈地慢慢散去。露出闭得紧巴巴的巨大的红漆城门。

    “你以为你的马会有卫府的信鸽快?”我心中暗暗得意,想着单凭你韩风一人一骑就想把我弄出城去,实在有点痴人说梦。我父亲办事向来是滴水不漏,我想他在借兵的同时,为防万一,肯定已经飞鸽传书闭锁城门。

    那个人调转马头,“你倒是提醒了我!”

    “你要带我去哪?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现在是皇妃,后妃被绑架关乎皇室尊严,皇上不可能善罢甘休,你现在放了我,也许还有机会活命,可你要带我逃亡,我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就在今天上午,李公公宣圣旨封我为贵嫔娘娘的时候,我还满心的不乐意。现下,我发现娘娘的封号绝对是个极好的挡箭牌。皇帝陛下是谁,虽然后宫已有佳丽三千,但跟皇帝抢女人,不是老虎屁股上拔毛吗?这种绿帽子皇帝陛下想必是不乐意戴的。

    “你太吵了。”

    我只觉得背上一点酥麻,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这种被强迫的睡眠实在令人厌烦得很。点穴的功夫我听南师傅说过,他说是一种极高明的气功,只有内力达到一定程度且熟悉人体经络图方能点中穴道,看来武林高人是很辛苦的,不仅练拳脚,人体结构也得研究个八九不离十,没准还能帮忙接生孩子。

    我觉得那个人不妨开一家医馆,专治失眠。听说有不少官宦富豪因担心财富和脑袋的离去而夜夜不得安眠,他定然能赚得盆满钵满。你瞧,这世界上明明有太多适合他、能发挥他优长的工作,他偏偏选中了一门无利于国民生产总值的事业,何止不利,简直就是拖后腿。

    我在心中给那个人粗粗做了一份简历,既然他为了报仇把我们家摸了个门儿清,适当总结一下对方的实力,知己知彼,在长期对峙中必然是有好处的。

    简历如下:

    姓名:韩风性别:男

    年龄:25岁左右职业:无

    社会关系:

    父亲:韩飞将军(亡故)

    母亲(未知)(他在我家后院只说了父亲和兄弟姐妹死于非命,未提起母亲)

    兄弟姐妹(无)

    配偶(未知)

    子女(未知)

    特长:剑术、刀术、暗器、点穴、轻功、烹饪等。

    理想:仇家死光光

    主要经历:

    童年:将军之子,官三代。

    童年至今:准备报仇、报仇

    我突然发现,除了那个人之前在我家后花园主动吐露的信息,我对他一无所知。而这种无知是很要命的。

    我醒来后,鼻端就飘来一股幽香,淡淡的茉莉花香味,环顾四周,粉色考究的帐幔、锦被、软乎乎的床,天,我竟睡在床上,我自小择床——大家千金似乎都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方显得娇弱金贵。比如我一朋友平章郡主吃鱼只吃鱼脸肉,剩下的都赏了下人。他家下人伙食待遇在王都是出了名的好,因为伙食待遇好,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我家厨子阿专跟主子怄气的时候常常扬言要去平章郡主家施展本事,但不知是不是有别的顾虑,这么多年还未成行。我这一觉却睡得颇舒服,让我恍惚以为是睡在自己的床上,翻个身,又想继续睡。

    脑中闪过一个激灵,这是哪?

    我轻轻掀起一角帐幔,偷眼望出去。那个人正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红木圆桌前,桌上放了几盘酒菜,还有酒水。我心里暗想,这人胆子够大,劫持皇妃这种事大约已闹得王都鸡飞狗跳,我那名义上的丈夫不可能无动于衷,应该已经下旨让羽林军挨家挨户搜查皇妃和刺客的下落。他竟找了这样一处考究的住处,优哉游哉地叫了一桌子菜。

    “醒了?用晚膳吗?”他没回头,我真羡慕他这后脑勺长眼睛的功夫。

    我又看了一桌子的菜,竟然没有动过的迹象。他在这方面的礼貌倒是出奇得好。不过,显然他是高估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不见得能吃下东西。

    “我不想吃。”我冷冷地说,复又躺下去,蒙上被子。

    “你不想吃?明天要赶路,你需要吃点东西。”他语气安然,淡漠依旧。外人听来大约还有一点点宠溺,像在劝一个任性挑食的小孩子。

    我不由冷哼一声,“赶路?你不见得有那种机会!”

    “有没有机会是我的事,你要做的是好好用晚膳,我客客气气地请你吃,你便承下这个情,这样才能相安无事。当然,我也有很多别的方法让你用膳,但不论哪一种,大约都是你不乐意的。”他语气波澜不惊,我却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只觉得胃里翻腾,遑论吃下去,简直想吐出来。

    但我知道,他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我起身下床。

    我下床的时候腿有点软,差点摔在地上,好在扶住了床围,一步一步挪到红木桌边,在他的对面,坐下。

    “等你的时候,菜有点凉了,请不要介意。”他看了我一眼,拿起桌上一双银箸,递给我,很温和地说道。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礼貌和温和也有可能让人惧怕。我听人说,仇恨使人疯狂。下午的时候,我真真切切见识到那个人的疯狂,那种疯狂带着吞噬和毁灭的气息,摄人心魄。疯狂之外,他又是个极冷静、理性和文雅的人。这样相悖的两种气质竟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

    我接过箸,呆呆望着眼前的饭菜,有荤有素,菜色很不错,眼前是一碗八宝米饭,浑圆的红豆像两滴红泪。

    “吃呀,菜都要凉了,”他这样家常地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鸡腿,放到我碗里,“我记得你顶爱吃这道八宝鸡,却总是避着吃到香菇,是不是?可是这八宝鸡的味道却是离不了香菇的。”

    他的记性真好,跟报仇有关的每个细节他都能做得很好。我夹起鸡腿,咬了一大口,大嚼着咽下去。菜凉了,味道打了很大的折扣。不过没关系,吃在嘴里什么都像棉絮,味同嚼蜡大约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我只求快些把它们塞进肚子里,快些结束这种酷刑。

    “慢点吃,怎么吃得这样急,饿了吧?”他一边气定神闲地用膳,一边像个磨磨唧唧的妇人教导孩子餐桌礼仪一般,喋喋不休。

    我低着头,努力噙着眼里的泪,不让它们掉进我的碗里。

    “你还记不记得,在卫府里有一次我们同桌吃饭,那时候,我刚进府里没多久,也没什么身份,却破例跟你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这个,我倒真记得,因为是仅有一次在卫府里一起用膳。那日我刚刚结束做公主伴读的生涯,像一只逃出金鸟笼的麻雀,欢蹦乱跳地跑回家中,连衣服都没换,就先去见了母亲,又去给父亲请安。

    父亲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我便直奔了他老人家的书房而去。那日天光晴好,天空水洗一般澄澈。因昨晚刚下了一场透雨,路上坑洼处就有小水坑,我蹦跳着,躲开那些水坑,一双缎鞋已湿了一半,脚丫凉凉的。

    父亲书房门口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白衣。只望了一眼,我就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果然,我走到近前,那人听到脚步,转身看我。他神色微微讶异,继而露出一个微笑。是那种不用多言,会心的笑。

    我呆了呆,揉揉眼睛,疑是自己看错了。心里嘀咕,赵大哥?他怎么在这儿,我看错了吧,难道是太想见他了?揉完眼睛,眼里还是他,我安心了,心里像刚开了一朵花。“赵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个……说来有点惭愧,没了盘缠,来贵府谋个差事,呃……好像是说当小姐的护卫!”他神情真赧然起来,把手里一只大蓝包袱往身后藏了藏。我想着,大约是行李吧。

    我忙摆手,“不惭愧,不惭愧,想不到是赵大哥你,我真高兴极了,以后就拜托你!”

    正说着,书房门开了,父亲的贴身小厮得欢出来说:“赵公子,老爷请您进去。”

    “还是四小姐先去请安吧,我再等一会。”他彬彬有礼地说。

    我多日未见父亲,心里很是想念,便不客气地说,“嗯,那我去啦!”父亲多日不见我,也是满心的欢喜,立马命厨房准备丰盛晚宴,要为我接风。

    晚宴的时候,赵子文竟赫赫在列,坐在客位,与我们一桌吃饭。我当时颇为疑惑,想着就算赵大哥少年英才,也不至于受此等待遇吧。父亲是怎么了?我还记得,当时三哥看他的眼神很有点不友好的样子,斜斜蔑了他一眼,说,“你就是那个比武得了擂主,叫赵子文的?”

    父亲瞪了三哥一眼,说了句:“恭敏,不得对贵客无礼!”

    “见过三公子,正是在下。”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躬一躬身,极谦和地回道。

    三哥那时不过二十三岁,已经是三品带刀侍卫,封了御前行走,他少年英武,从小拜名师习武又颇有些天赋,在武艺上向来自负。看见个擂主觉得不顺眼倒是很可以理解的。

    “幸会幸会!”三哥坐着没动,胡乱拱拱手,“希望你真有些本事,改天我跟你切磋切磋如何?”

    赵大哥不以为忤,“不敢,但若是三公子真希望,在下自当奉陪。”

    三哥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饭桌间一时有些尴尬,我便插了句嘴,“我真怀念阿专的手艺呢,比宫里的御膳房好多了!”

    “你这馋丫头,”三哥就坐在我旁边,摸摸我的头,极宠溺地笑说,“光想着吃了,有没有想三哥?”

    “唔……这个……有一点吧。”我晃晃脑袋,存心要逗三哥,改善席间气氛。

    “真的?”三哥薄嗔浅怒,“那以后别缠着我带你出去玩,给你买好吃的,你做错了事替你求情,在父亲罚你时偷偷……”后一句没说完,他情知漏了口风,赶忙噤声。

    我连忙作惊恐状,“不——我非常非常想三哥,想得吃不好,睡不香,三哥,你瞧你瞧,我脸都小了一圈呢!”

    席间一片欢声笑声,我母亲极慈爱地望着我,“这鬼灵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