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隐妖 > 《隐妖》第一百七十一章 爱你暴戾执拗
    视线的尽头,螺旋哥特式塔高耸入云,在月下沉寂,有无声的压迫感。薛鸿铭踏在雷云之上,鼻尖耸动,感觉来自塔中散发而出的妖气如潮汐般冲击着嗅觉。

    他无比确定地对墨羽狞说道:“林宗……就在塔中。”

    每一次提及这个名字,他的血液便仿佛遇到了世间最炙热的岩浆,在血管里沸腾着,咆哮着,片刻不得安生。

    因此他整副身躯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墨羽狞微微颔首,御气加速流转,电云速度再次攀升,眨眼掠过数百米的距离,接近塔下。倏然,整座高塔似乎感觉到了来敌入侵,千百道电芒自塔尖奔袭而下,耀得四周黯淡失色,好似银河下坠,壮阔绚烂。

    薛鸿铭和墨羽狞脸色却齐齐一变,这电流浩然正气,全无半点妖气,期间气息,两人都不陌生。薛鸿铭更是熟悉到几乎如同本身。

    这是裴旻剑剑舞之气。

    “唐夏!”薛鸿铭心中一沉,只觉脊梁凉透,不顾重伤之躯,在墨羽狞的喝叫中跃下电云,御气发了疯一般不计后果的催动,一头扎进塔中,向着塔尖用尽所有力气狂奔!

    塔内幽蓝电流密如蛛网,明灭不定,薛鸿铭浑然不管不顾,任由电流击打在身躯之上,如一头暴怒的兽朝着塔尖狂奔。

    滋……砰!!

    极度不稳定的电流终于炸裂开来!而塔尖的门就在眼前!

    薛鸿铭心中咯噔一下,顾不得太多,整个身躯飞撞开眼前的门,急切地吼:“唐夏!!!”

    木制的大门被冲击得分崩离析,而薛鸿铭的叫吼也戛然而止,沸腾的血液在那一瞬间竟仿佛凝固了一般,目呲欲裂地望着映入眼前的一幕。

    雪白冷淡的身影,侧身站在,还是一如多年前那样冷傲得让人憎恨。林宗的手平举着,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寸寸染遍了他雪白的衣袖,而唐夏,双脚微微离地,眸子涣散,娇躯颓然无力。

    血来自唐夏的左胸,林宗的手穿透了她的胸膛。

    听到薛鸿铭的吼叫,林宗回头望来,轻描淡写地将手自唐夏的身体抽出,无视唐夏软软瘫倒在地上。他五指纤细修长,尽成血色流动,一根手指放在唇前,鲜红舌头伸出舔舐着指上的血迹,目光迷离。

    本是残忍的事,于他举手投足,却极妖冶艳丽。

    时间到底是如何流转的?为何十四年后,不同的场景,竟会让过去与现在重叠,而心中的伤痕与恐惧,过了十四年,为何还依然半分未曾减弱?

    十四年前,当薛鸿铭还在烈焰中,身旁躺着被撕碎的母亲,眼望的,也是苏媚舔舐着指尖血迹的画面。

    “林……宗!!!!”

    喉间有千军万马滚滚奔腾,仿佛要将喉咙踏碎!薛鸿铭狂怒吼啸,身躯暴射,昆吾剑剑鸣如哮斩向林宗!

    纵身负重伤,然新仇旧恨,含怒出手,威势依然惊人!

    林宗垂手站立,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薛鸿铭,及至薛鸿铭昆吾怒斩而下,他的身影才如水波摇晃,消散,而真身出现在薛鸿铭左侧,依然淡漠地望着薛鸿铭。

    似乎愤怒到极致的薛鸿铭,不过一只蝼蚁,杀与不杀,全看心情。

    薛鸿铭反应同样快速,昆吾剑丝毫不停,全力斩下,御气磅礴激荡,越过躺在地上的唐夏,轰在墙壁之上。巨响中,墙壁如被巨人重重踹了一脚,整片墙壁脱离塔身,坠入底下深渊!

    薛鸿铭落地,咬牙,蜷身,再度弹射向林宗。

    “啊啊……!!”

    薛鸿铭是一团火,狂怒地嚎叫着,燃烧着,而林宗的面容始终平静如水,他平伸出手,屈指弹出,身前半尺妖气凝聚,薛鸿铭一剑斩下,席卷出一波气浪震荡开来,却在也前进不了半分!

    “有点意思。”林宗眼中掠过一抹惊异,此人若非重伤,恐怕勉强能够与之一战,然后他扭头,望见赶来的墨羽狞,抿嘴微笑:“后会……无期。”

    他的身躯如落叶般向后飘去,竟直接跃出窗台,向着百丈地面坠落而去。墨羽狞快步追上,望见宽广如林的狐尾在空中全张开,如降落伞一般坠向地面,面容一冷,快声对薛鸿铭说道:“鸿铭,你……”

    薛鸿铭趴跪在唐夏身边,满目仓皇,仅有一只可以活动的右手捂着唐夏左胸硕大的伤口,似一只被遗弃的孩子呼唤着母亲,喃喃声细弱可怜:“唐夏……唐夏……唐夏,不要怕……没事的……”

    墨羽狞轻声一叹,他也是自小看着薛鸿铭长大的人之一,见过薛鸿铭平素的戏谑浮夸,漠然不屑,也见过他战斗时的百折不屈,狠辣舍命,却从没有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的神色。

    大许,十四年前,唐夏是见过的吧?

    他改变了主意,于是说道:“鸿铭,这一次,我听你的。但你应知,没有你强化的嗅觉追引妖气,我很难追上他。现在,选择吧,是继续缠住林宗,还是留下救唐夏?”

    薛鸿铭闻言仰首,望着墨羽狞,眼神散乱狼藉,语无伦次地喊道:“救她,救她……快救她啊!!!”

    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羽狞,你去追……林宗吧。”唐夏忽然虚弱地说,然后笑:“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开什么玩笑!都……”

    “鸿铭,”唐夏打断了薛鸿铭,声音轻柔而怜惜:“你忘了吗?咳咳……我的心脏在右边……”

    薛鸿铭怎么会忘?无数次,在激烈而狂野的交缠着彼此身体之后,他伏在唐夏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那时才可感觉这人生有那么一刻心安。只是……这等伤势,无论如何都有危险。

    但墨羽狞却同意了唐夏的提议,颔首后从窗口跃下,追逐林宗去了。

    薛鸿铭拼命用手捂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然而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仍在汩汩冒着血的创口。他脸上表情越来越惊慌,执拗地用力按压着唐夏的伤口。

    “唔……”

    唐夏闷哼一声,伤口处无比剧痛,然而她用了所有的努力,掩盖着这痛楚,清丽脱俗的脸容却惨白如纸,憔悴无颜色。不想这时候,她竟还能笑得出声,并且笑得愉悦欢喜。

    “鸿铭,苏媚要逃走了哦……”

    “啰嗦,闭嘴!”

    “错过了这次,今后……咳咳……未必还有机会了呢……”

    “我叫你闭嘴啊!”

    他一面恼怒骂着,一面仍在执拗地用尽一切办法妄图止住唐夏伤口的血。

    唐夏爱极了他这般暴戾又执拗的表情。

    但她自然不能告诉薛鸿铭,她并不会死。妖怪的生存能力是远超过人类的存在,体内拥有的妖狐之血,纵然是被人类血脉稀释,但依然足够熬过左胸被洞穿的危机。她比薛鸿铭自身还要了解薛鸿铭,心知他的憎恨只是因为她将要死而搁置,倘若知她是妖,未必会不介意。

    知薛鸿铭者如唐夏,对于此事,同样没有把握。

    大约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答案。

    但她依然开心欣慰。至少,在仇恨与她之间,薛鸿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哪怕这时光再短暂,哪怕此夜过后,也许薛鸿铭的选择便会更改,她也满足。

    她见薛鸿铭依然手忙脚乱地为她止血,面上表情无助如十四年前,不免心中隐痛不忍,微笑地道:“鸿铭,别弄了,上苍要你以不死,那么我也不肯死。我没有你那么强悍的肉身恢复能力,但相信我应该不会死的。”

    薛鸿铭停下了手,怔怔地看她。

    唐夏见他眼神古怪,嗔怪白了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干什……鸿铭?!”

    薛鸿铭抬起手放至唇边,狠狠地咬下!

    一时鲜血飞溅如炸裂的水气球,仿佛一屋都是他的狠厉温柔。

    唐夏定定看着他将血流如注的手放在自己的伤口上,看着他手上的血如细水汩汩流入自己的体内,看着他依然执拗又满怀期待的脸孔,鼻尖忽然感到酸涩。

    薛鸿铭仿佛镇定了下来,低沉地说:“我不信它无计可施。”

    呵,你真疯狂,真茫然,真……让我由不得不爱你。

    两个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过去的几年里,他们曾疯狂地贪图着彼此的肉身,狂烈得恨不能融在一起,恨不能代替彼此。谁想今日,她的体内真的流着他的血了。

    多么好?就算是死,那也多么好!

    然而让唐夏震惊的是,薛鸿铭的血竟然似乎真的有效果,她体内的血液骤然高速流动着,疯狂地往伤口位置涌去,然后凝结,如成千上万的工兵修补着她几乎全破的肺部。更让唐夏心惊的是,隐藏在人类血脉之下的妖狐之血,竟然此刻脱离她的控制,隐隐间蠢蠢欲动,自她的脊梁鼓噪着,更让唐夏觉得脊椎尾骨似乎那条狐尾要破土而出一般!

    唐夏惊得花容失色,慌忙一把抓住薛鸿铭的手,摁住他流血的伤口,不让薛鸿铭的血在进入自己的体内。

    可她面上笑得仍然娇艳动人:“你看,够了,真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