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绯色南朝 > 《绯色南朝》第十六章 韩墨(下)
    一轮新月破云而出,月光清冷清冷。

    桓府门前寂静的只能听见那两父女说话的声音。

    “阿湄,今日同堂姐玩的还开心?”

    “嗯,今日堂姐教我绣了好些个花样子。”

    “甚好,日后你嫁人了啊,女红做不好,会叫妯娌嘲笑的。”

    缓慢地——

    曲绯抬起了头。

    耳边嗡嗡地好像有细碎的声音,她有些听不清楚,只觉得舅父那落在她身上嘲讽地眼神,像是落在桂花树上那点点的月光。

    “饿了吗?那便快去吃饭吧。”

    “好啊,不知道今日平叔又作甚么好吃的了。”

    “……为什么……”

    曲绯喃喃道。

    “为什么?”

    在这父慈女孝的场面中,曲绯这一点因为两天未曾饮水的沙哑的声音是唯一的噪音,她看不到她与桓府面前横如天堑的沟壑,看不到舅父看到她嘴角那点冷冷的笑纹。

    被欺骗被抛弃的愤怒,昨日对眼前男人虔诚的谢意,将她的冷静和理智燃烧殆尽。

    “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听了您的话在这又跪了一整天,您为什么要装作看不到我!”

    “您是吴郡曲氏嫡出的长辈,朝廷的官员,我只不过是一无父无母的小姑,您当真是公务太闲,若是存心不想让我入府,回了我便是,又为何戏弄于我!”

    桓颂回头。

    是那样愤怒的声音,叫他不得不正视这个因为自己的缘故,生生跪了两天的女郎。

    桓府门口的小厮还有那女郎都震惊地看着满脸涨红得曲绯,就像看着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异物,诧异这个人为何赖在这里不走,不光不走,还在这理智气壮地质疑他们得郎主。

    “你喊什么?”

    被唤作阿湄的女郎敛了昨日的笑眼,她柳眉倒竖,看着那样逼视着父亲的曲绯,心头的火“噌”的一下冒出来。

    “我桓府是你一乡下小姑能随意叫嚣的地方吗?”

    她还要再说,却被身边的父亲拉住了手。

    “这位女郎。”桓颂又是昨日那一副微妙的笑意,“你怒气冲冲说我戏耍于你,可是我们曾经见过吗?”

    “你所说的那些话,我有对你说过吗?”

    “即便是说过,有人能证明吗?”

    哦。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曲绯径自笑了起来。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这话您说过的。”

    “我没说过。”

    桓颂笑眯眯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说了,您说过的。”

    她的指尖将手心掐的要流出血来。

    曲绯想站起来,她不要,不要仰着头看着这样一个以戏弄一个穷途末路的小姑为乐的人。

    可膝盖上的痛像是想要将她生生撕裂开来。

    她试了好几次,都只能重重地摔到原地。

    是想废了我的腿么。

    看来这一家子,还真是恨透了姨娘啊。

    曲绯闭上了眼睛。

    她的胸口用力起伏了几下,再睁开眼睛时,却是直直盯着三丈之外的女郎,僵硬道:

    “这话您确实说过,桓氏是誉满当朝的高门大阀,您身处桓氏本家,身份贵重,这番出尔反尔戏弄人的事情传出去,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呵。

    桓颂又笑了。

    他走下台阶,伸手狠狠地推了曲绯一下,脸上和善得面具早已撕下,一只脚踩上曲绯几乎要碎裂的膝盖。

    曲绯发出了一声痛苦绝望的呜咽。

    “威胁我。”桓颂嘴角上扬,“我就是出尔反尔,我就是戏耍于你,你又如何?你去说,即便你去和天下人说,又有谁会相信你呢?”

    曲绯却没有看他。

    她的眼神直直地看着那站在石阶上的女郎,膝盖上的痛让她喘不上气,然而心中的愤怒却仍然叫她仰起了脖颈质问她:

    “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也觉得你父亲昨天没说过那些话吗!”

    那女郎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直接的质问她,张了张口,冷哼一声抿着嘴唇。

    “你是护着你父亲是吗?可是你为何要这般护着他,护着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你没有读过书吗,你不知道人无信不立的道理吗,你觉得只要护着你父亲任由他欺负我轻贱我就是对的吗?只要不让我进门,他做的龌龊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是吗!就算是你们赶走了我,我的腿也废掉了,日后你若是想到了我,就不会觉得你这父亲也是一无耻之人吗!”

    桓氏众人,包括那女郎都惊呆了。

    这曲绯身量纤纤面色沉稳,叫她跪她就跪,没有一句疑问更没有半句怨言,还以为是一温顺守礼的女郎呢。

    居然,发起怒来,是这样的可怕。

    “啪。”

    桓颂怒不可遏扬手一耳光,曲绯瘦小的身子像是脱了线的风筝,竟被打出去好远。

    滴答。

    下雨了。

    曲绯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她看着脸边上的石板的颜色变深了。

    小小的一滴。

    “说完了吗?”

    桓颂甩了甩刚才用力过猛而疼痛的手腕,平静地望着曲绯。

    仿佛方才她的怒火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和你姨娘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实在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从看到你们两个八分相像的美丽样子我就不喜欢你。

    从你沉稳自持的温顺样子我就不喜欢你。

    因为你是桓南茹的女儿,所以我不喜欢你。

    雨越下越大。

    趴在地上的曲绯,站在她不远处的桓颂,还有在门檐下的阿湄,都像中了咒一般,一动不动。

    “父亲……”

    半晌,看不下去父亲在雨中淋着,阿湄轻轻出声,“不要管她了,我们走罢。”

    桓颂最后看了曲绯一眼,脸上浮现了快意的表情,说道:“若是你还想活,西街路边的二层小楼里有一个不错的郎中,或许能治好你的腿。”

    说罢看着她无法伸直的腿,恍然大悟道:“哦,我忘了,你不能走了。”

    “那你,就爬着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门。”

    桓府的小厮手脚利索的关上了门,没有人再看她一眼。

    曲绯躺在地上,看着桓府房檐前那两个随风摇晃的纸灯笼。

    冷,好冷。

    她将身上的衣服裹了裹紧,不过似乎没有什么用。

    好累啊。

    曲绯苦笑。

    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一路上步步为营胆战心惊,方才到了吴郡,还未来得及见上大父一面,便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试着往前爬了两步,手脚无力,腿上的疼痛更是让她寸步难行。

    她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就当做是命吧。

    她不动了,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这个苛待了她十六年的世界。

    她看到了姨娘,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小小的她被姨娘抱在怀里,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逗弄,父亲也在边上,拈着胡须道该给阿珩起一个什么名字。

    她看到姨娘伸出双臂,她连忙朝着姨娘跑过去,却被曲茜伸出了脚绊了个跟头。

    姨娘啊,我好想你。

    你可知道,阿珩这一生,从未真正快乐过……

    哒哒,哒哒。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谁啊。

    曲绯懒懒回过头。

    夜幕深沉,雨幕厚重,因着看不见,那马可能会从她身上踏过去罢。

    踏过去也好,踏过去能死的快些。

    却见马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一个玄色深衣的郎君从马背上跳下,他没有打伞,

    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曲绯陡然睁大眼睛。

    她用颤抖的手死死的抓住那人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韩墨,韩墨。”她喃喃叫着。

    你来救我了。

    你终于来救我了。

    曲绯看到韩墨泛红的眼眶,将她打横抱起。

    她将头靠在韩墨的胸口,终于微笑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