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绯色南朝 > 《绯色南朝》第二十九章 姊妹
    曲绯的马车悄悄驶入桓府的院子时,天还没有亮。

    昨日与阿楠好一顿商量何时入府比较妥当,后来还是决定趁着清早众人未醒之时,省得待桓府众人清醒之后,又是一阵虚礼,惹人心烦。

    进了府后依旧是由着那黑面郎君引着,将马车停到了一个府中西北角的位置。

    坐在马车中的曲绯面色很平静,敛着眉朝着车窗帘的缝隙中向外看去,蒙蒙亮的微茫清晨中,桓府后门房檐下的灯笼还沉沉亮着,她双手紧紧绞着裙角,看着朱红色的门一寸一寸的关上。

    不知缘何,她心中居然有一些紧张。

    记得上次看着朱门一寸一寸缓缓关上,还是在茂川的时候。

    当时她还因着前途的未知不知所措,如今她已经身处桓府,还有了一个自己的院子。

    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

    她伸出手,哗地一声拉开车帘,望着空中那一点明亮的启明星,曲绯喃喃说道:“这不就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吗。”

    “女郎说什么?”阿楠将曲绯的轮椅从后面的马车上拿了下来,想要搀扶曲绯的手因着她的失神,虚虚地悬在半空中。

    “无事。”曲绯微微仰头,面对着沉沉暮空粲然一笑。

    “我只是,忽然想清楚了一些事。”

    阿楠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这时,曲绯已经拉过阿楠的手,踩着脚踏缓缓下车。

    自行摇着轮椅进了院子,驭夫已经开始一趟一趟地往屋里搬东西,那黑面郎君点了灯,整个院里一片灯火通明。

    那黑面郎君向她简单说了一下府中方位情况,便施了一礼默然离去。

    见他态度冷漠,阿楠甚是气愤地埋怨了几句。

    曲绯摇了摇头,这郎君的态度,便是桓公所授意的桓府待她的态度。

    她以这般方式入府,桓公没叫他方才点灯时顺手将自己的院子点了,曲绯心下已是十分满足了。

    转眼,天色大亮。

    房檐下有一双小燕新筑的巢,它们亦是这院子里的新房客。

    外屋的阿楠在整理曲绯的衣裳头面一类,心中却是忧虑,频频向屋内看去。

    自家女郎明明行动不便,倒偏要受累整理那些从茂川带来的书卷,也不怕磕着碰着。

    却见她身姿轻盈,摇着轮椅在那几口箱子和书架中间穿梭来去,嘴上还哼起了歌,高兴得不得了。

    阿楠看着她这般样子,不由自主也扬唇笑开。

    “阿楠!”曲绯叫道,“若是来日有机会再回茂川,定要将父亲的书再带一些出来。”

    “诶呦女郎,读那些书作甚,心思太多,夫家不会喜欢的!”阿楠从箱中扯出一件水红色的华服,拍了拍上面看不见的灰尘,轻笑道。

    曲绯没理她的丧气话,将箱中的书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在架上码好,忙活的不亦乐乎。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梨花树,白色的花冠蔓延开来,花瓣簌簌而落,形似落花吹雪,美不胜收。

    曲绯忙的累了,便将轮椅摇到窗边,她单手托腮,呆呆地看着英实塔的塔尖。

    “铃。”

    倏然风起,塔上风铃声琳琳入耳,花雨飘摇而下,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在落花微雨时遇见的高华郎君。

    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正出神时,不远处传来了少女们的笑语声,混在英实塔的风铃声中,简直热闹非凡。

    曲绯喜静,最恨人声聒噪扰扰,瞬时便皱了眉,将窗户大力关上。

    “见我等前来妹妹便将窗户关上,这是甚么意思?”

    一个青年女郎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来,将曲绯手中的动作生生一停。

    “人家现在可是吴郡的名女子,谁愿意同你这般字都不识几个的俗物厮混!”另一女郎抢白说道。

    只听众人哈哈大笑。

    “女郎,女郎。”阿楠急急忙忙从外屋跑来,“桓氏的女郎们来了,听说女郎入府,正吵着要见你呢!”

    说罢张着手看着四下杂乱的房间,不由急道:“唉,屋内这么乱,又不曾备下吃食,这般待客,传到桓公那里,怕是会惹他不快啊!”

    曲绯没有说话。

    半晌,她将手中的书慢慢摆上书架,咬唇轻道:“她们就是来这试探准备给各房传话的。”

    偏偏挑了这正是忙乱的时候前来拜访,不是来看自己这外人笑话,挑理说礼数不周,还会因着什么?

    千万别说什么得知妹妹到来喜不自胜便急着过来瞧上一瞧。

    曲绯对着空气冷哼一声,手下动作愈发重了起来。

    她实在是厌烦了宅院女郎之间没休没止的争斗试探,茂川曲氏如此,可没曾想这旷逸之门桓氏也是如此。

    “阿楠,把我的琴抱来。”她沉声道。

    阿楠身子一僵,急得差点落下泪来,“女郎啊,都这时候了,你还要琴作甚?”

    曲绯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去是不去?”

    阿楠一跺脚,脚下开溜,转眼便将曲绯的琴抱了进来。

    吩咐阿楠将琴放好,又寻了个舒服地方坐下。曲绯素手一扬,一串琴音便如高山流水般倾泻而出。

    “阿楠,开门。”

    于是,众女郎走进内间时,便只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淡蓝色华服的清艳女郎坐在一地书卷之中,乌黑秀发飞墨般流泻肩上,身前案几上放着一墨色古琴,盈盈素手轻轻而抚,冲着她们吟吟一笑。

    “阿姊们好。”

    她柔荑一钩,随着话音一落,便弹出一个清雅音符。

    桓氏众女郎站在这一屋子的书卷狼藉中目光怔怔,方才在来的路上所想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们何曾见过这么多的书啊。

    诸女也实在想不到,对着这些身份家世都通通高于她的女郎,这小姑不但没有好吃好喝尽着待客之道,居然还这般安之若素。

    众女郎看着她的眼神,无一例外,都像看着只怪物。

    曲绯见状微微一笑,道:“阿姊们莫要拘着,这书卷啊本就是世间最最洁净之物,随便找个地方便坐下,我们姊妹也好说话。”

    说罢又似是不好意思地掩唇一笑:“阿珩腿上有疾,便不给各位阿姊见礼了。”

    说罢又着手钩出一个音符,目光沉沉侧耳聆听,似是在众女面前,旁若无人地给眼前这琴调起音来。

    众女郎见曲绯心无旁骛,竟不知如何开口是好,一时无话,只得怔怔站于一侧。

    良久,终是一似是领头的女郎按耐不住,转头向一旁候着的阿楠道:“喂,你家女郎怎的坐在这书堆之中?”

    阿楠敛眉一礼,应道:“婢子办事不力,还未来得及整理完。”

    众女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中总算是有了神采。

    那领头女郎更是吃吃一笑,道:“来客了都不曾将屋子整理好,幸亏来得只是自家姊妹,若是换了外人,这笑话可是大了。”

    阿楠心下一凛,终是提到这桩事上。

    她刚想开口为曲绯辩解两句,却听见屋内琴音漾漾,华音流转,说不出的清婉明快。

    诸女的注意力再度被曲绯吸引了过去,只见她们那外族姊妹明眸微沉,秀眉迤逦,唇边噙着淡淡笑纹,清声而道:“姊妹们前来拜会,连个通传都没,便径自进了人家院子,就不是笑话了?”

    她的语气很轻,不似责备,倒像是姊妹之间一句普通玩笑话。

    诸女郎却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转眸看向那为首女郎。

    “那…那是因为……”那女郎涨红了脸,似是想要辩驳几句,却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

    “吾名曲绯,小字阿珩,还不知众姊妹如何称呼?”

    正当诸女难堪之际,曲绯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诸女如蒙大赦,这才一个一个说起了自己。

    为首的女郎叫桓耘,是桓公嫡次子的女儿,在一众女郎里身份高些,余下些人也自是听她的。

    几人站在房中,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客气话,那一众女郎在那说,曲绯便坐在榻上微微笑着听。

    各人都心怀鬼胎,气氛尴尬不堪。

    半晌,桓耘终是沉气不住,她面色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假装喉咙不适般轻咳两声,道:“即便是因为事先没有通传屋子乱了些,怎的连杯水酒都不曾备下?我们说了这半天的话,口都渴了。”

    她一出声,众女郎皆啧啧称是,俨然一副口渴难耐的模样。

    曲绯但笑不语,只是将双手置于古琴之上,柔荑轻拂,抚了一首当下十分时兴的《清平调》。

    诸女见她目光沉沉,专心不已,碍着礼数不去打扰。

    却听琴音一落,曲绯十指按弦,将弦间余音生生压下,美目之间光华流转,轻声道:“这清平之调如同清泉润心,姊妹们是不是觉得现下不那么渴了。”

    声音轻极却又清润之极,似是怕惊动了她所谓的涓涓细流。

    众女皆惊。

    最先了然的还是桓耘。

    “曲绯,你怎的戏弄于我!”桓耘小脸绯红,眼睛睁大,整个人透着一种愤怒和诧异。

    对于桓耘来说,她一直觉得曲绯应该讨好她的。不光说自己身份比她高贵,就是自己冠着一个桓姓,她都应该小心巴着自己。

    整个桓氏的年轻女郎,除了大伯家里的阿萱,就连那短了信行的桓昭,也不敢逆她分毫。

    今天倒是叫曲绯给戏耍了。

    桓耘怒上心头,连眼神都更凌厉了些。

    却也只能是这样,她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出扬手打人这事。

    曲绯错愕,一双美目定定望着桓耘,似是受了多大冤枉,颤声回道:“我怎么敢戏弄阿姊呢。诗书为塌,琴乐为酒,如今吴郡不少名仕都是这般交游的啊。”

    说罢她似是想要证明自己一般,在身边箱中的书卷中翻找了一阵,终于抽出了一本急急翻开,双手将书摊到桓耘眼前,道:“阿姊你瞧,都是这样说的,这般风雅之事,阿姊怎的能不晓得呢!”

    这话说的,倒似是桓耘见识浅薄了。

    桓耘大恼,本是倚靠在一口书箱上的她呼地站起,提起长长的群套向曲绯方向走了几步,一边还尖叫道:“曲绯曲绯,你当真是没得一点尊卑次序,怪不得阿湄道她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

    说罢,她沉着脸冲出房门。

    其余女郎也应声而走。

    此时,却听院门口传来一清亮男声:

    “曲氏女郎可在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