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问，莫离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没有一口回绝，就说明这事还有戏。
莫离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好在他问的问题不算刁钻，她事先就已经想到过，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慕容公子未必把青楼这种地方想的太简单。自己给自己赎身？若只是漫天要价故意刁难倒还好，只怕人没走出这门，银子已经到了他人的口袋。”
慕容连城虽说身在江湖，但毕竟出身名门大家，青楼赌坊这种丑陋的地方到底接触的少，是故并没想到那么深一层，听莫离这么说，脸上惊讶不至于，尴尬之色却是难掩，沉默了好一会，才道，“确实是连城想的过于简单。”
自己有求于他，莫离当然不会跟他计较，“玲珑并没有怪责慕容公子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决定再下一剂猛药，“既然已经说了那么多，玲珑也无所谓再顾及什么面子。慕容公子自然不是会流连于这种地方的人，但想必对青楼的规矩还是有些了解的，玲珑能保得青白之身到今日，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和那些香客的垂爱，但是，花无百日红，再美的花魁娘子，也有被看厌的一天。红楼能在扬州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声名远播，与其说是因为楼里的姑娘真有多出色，不如说，是红楼把每个人的优势最大限度给发挥了出来。只是，当这些优势不再明显或者渐渐不再被香客们感兴趣，红楼会在第一时间以另一种方式大赚一笔。慕容公子第一次是晚上来的吧，那时可有注意到过那些站在门口拉客的姐姐？她们中有些人也曾当过这红楼的红牌，然而现在，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红楼开业至今不过才两年，花魁娘子却已经换过好几个，玲珑若不想去那门口站着，便只有趁着这机会早点脱身。”
莫离说这些话时一直看着慕容连城，说完后，也没有移开视线。他若真如江湖传言一般那么随和好说话，她都说到这种地步，他不至于连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吧？
慕容连城垂下眼沉默了，半天，才突然开口问道，“恕连城唐突，以玲珑姑娘如今的身价，想来赎身的价目不会小，姑娘正式挂牌于红楼也不过半年多时间，短短半年，姑娘怎么筹得那么多银子的？”
莫离心里苦笑，这慕容连城果然心思慎密。不过，也亏得他心眼多，不然她又怎么能引起他的好奇心。她可没真指望自己那一番博取同情的说辞能完全打动他。
微微一笑，于是从容回答道，“说出来公子莫要笑话，玲珑的座上宾都是些达官贵人，他们对玲珑未必真有多少情义，但出手绝对够大方，光那些平日赏赐的金银珠宝典当折算掉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况且……玲珑有瞒着妈妈偷偷合伙别人做些小生意赚了一些钱，详细的恐怕不能告诉公子，不过公子可放心，绝对是正经人家的生意。”
慕容连城颔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又有了笑意，“看来玲珑姑娘不仅才貌双全，还生财有道，若委身在红楼，确实太过于可惜。”
莫离听不出他这话里几分褒几分贬，不过她自知自己现在这青楼女子的身份确实不怎么光彩，是故也没太计较，只苦笑了下不说话。
慕容连城猜出她心中所想，忙道，“连城并无嘲笑姑娘之意。”
莫离仍旧笑得极勉强。她并不在意慕容连城有没有嘲笑她，不过能让他多生出些怜惜之情总是好的。“别人的赞美亦或贬低都是过眼云烟，玲珑还没这么想不开。慕容公子若真的觉得玲珑是委身于红楼，我们不如将刚刚的话题继续谈下去，公子可还有其他想问的？”
慕容连城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也成了过眼云烟，“那张秀才若是私下将银子借给王员外，这便是他二人之间的事，连城有些好奇，玲珑姑娘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公子当初找上我，不就因为红楼消息灵通，他人在其他地方不愿意说的事，会轻易在红楼脱口而出，怎么现在反倒怀疑起这消息的来源了？”
“玲珑姑娘这线索真的是从红楼得来的？”慕容连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子脸上那亦真亦假的无辜，心里好笑，脸上却未曾泄露任何情绪。
莫离笑了笑，摇头，“当然不是。”
慕容连城终于哑然失笑。
“连城愿意帮玲珑姑娘这个忙。”
听到他这么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诚如他所说，她知道，自己这次赌赢了。
莫离正要开口说些感谢的话，慕容连城却突然又道，“玲珑姑娘可有想过离开红楼后要去哪里，若是呆在扬州必定不适合的。”
莫离点头，“当然想过。”
难道她看上去就那么像冲动不考虑后果的人？她扮演的只是青楼女子，又不是傻女人。
“哦？”慕容连城莞尔，“愿闻其详。”
慕容连城这个问题莫离不是没有想到过，但不像之前的那些曾经在肚子里打过好几回草稿，是故斟酌了好一会才回答，“玲珑知道慕容公子常年游历于江湖，所以慕容公子若不嫌麻烦，玲珑想跟随公子五湖四海走一下，等找到一个喜欢的小城，再买一处宅院安定下来，从此自己做些小本买卖，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当然，所有开销玲珑会自己承担，不会劳烦公子的。”
莫离说完炯炯有神看着慕容连城，她知道就算慕容连城拒绝，她也一定会赖定他。不过，总归他心甘情愿比较好。
没想到，慕容连城这次反而爽快答应了，“除了扬州，确实还有很多地方值得走一走，连城虽不能保玲珑姑娘一世无忧，但一定会帮姑娘寻得个好地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听到这四个字，再想到自己的使命，莫离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然而面上，自然要一脸的欢喜，“那玲珑先谢过公子了。”
慕容连城也在笑，却笑得意味不明，“玲珑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另外两个线索了？”
“当然。”莫离连忙点头。“如果玲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那张秀才胸口的水恐怕就是杀他的凶器，张秀才是被冰刃刺死的。”
“冰刃？”慕容连城愣住。花宸的话没有错，他估计从没研究过杀人到底有多少种方法。
“嗯，冰刃。以冰为刃，冰化开后，凶器就消失了。今年冬天本来就比较长，前几日又正好寒气比较重，只要用些办法还是可以保护冰不化开的。玲珑曾打听过，张家，还有那王员外家，都正好是有冰窖的。”
慕容连城回过神来，“所以以玲珑姑娘看来，杀张秀才的凶手最有可能是张氏和王员外？”
莫离点头，“也有可能张氏和李郎中合伙一起杀了张秀才。”
“这两条线索确实对这案子很重要，只是……若凶器真是冰刃，恐怕这案子要变得棘手了。没了证物，很难让凶手认罪。”
莫离犹豫了会，最后决定还是帮忙帮到底，“那冰刃虽然可以杀人，但普通人很难握在手里准确使力，张氏、李郎中、还有那王员外都不是会功夫的人，一定是借用了什么东西当做刀柄，只要找到那个东西，或许就可以用来逼犯人认罪。”
慕容连城若有所思听她把话说完，莞尔，“这次寻得玲珑姑娘帮忙，连城果然赌对了，若这件案子得以破解，玲珑姑娘功不可没。”
“我收了公子的银子，拿君俸禄理当为君分忧，这是应该的。”莫离这话也不全是客气，自己已经收了慕容连城的银票，而且还要他帮着她离开红楼，虽说离开是白涟的命令，但到底还是慕容连城比较吃亏。为了一个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的凶案，又是掏钱还要摊上麻烦，大概也只有堂堂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有这个魄力。
慕容连城低笑一声，站了起来，“那连城先告辞了，等这案子一破，就来接姑娘离开这里。”
莫离信得过他的为人，点点头也站了起来，“玲珑送公子？”
慕容连城思索了会，颔首，“你我是该佯装亲近点，这样带你离开时才能少些纠纷。”
莫离相信慕容连城这话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他只是不想多惹麻烦，绝对不是因为想占她便宜，但她还是囧了，一直囧到将慕容连城送到大门口，看着他渐渐走远。
她现在终于相信翠珠之前对慕容连城的描述了，这慕容连城在现实生活中，若不是情商为负，应该就是真的没有特别上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