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落叶大多已飘零，寒风扬起尘土，瑟瑟冷意入骨，这本就人气不足的地方，如今更是感觉萧条冷清的厉害。
莫离从厨房出来，端着刚准备的白粥小菜走在去白涟院子的路上，沿途，莫说人，连个鬼影都未曾遇见。
转眼已十天过去，整个渌澜谷似乎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日子，除了一日三餐变成了馒头和粥，衣服要自己去浣衣房打水洗，其他似乎和之前的生活并没有差别。时间不可能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滞，生活总要继续，何况渌澜谷这种地方，见得太多无辜惨死，谷里很多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早已看淡，对于那些被独孤凛毒害的无辜之人虽有遗憾，但遗憾，终究也会慢慢变淡。
若说还有谁一直耿耿于怀无法放下，大概也只有花宸了。
花宸的性子不比如风，甚至比杜锦谦还懒散些，但这十天以来，这个从来不怎么勤快的人却忙得几乎脚不着地，不停在各个院子之间奔走。想到那晚他的态度，莫离也曾想过找他好好沟通，却无奈次次都逮不着人，难得的两次碰面也是在白涟的屋子里，他是来察看白涟伤势的恢复情况。
纵使她不是很聪明，也猜到了他这是在急着将谷里的伤患都赶快安排好，然后可以下山去找独孤凛。
莫离驻足看着那一身红衣从白涟的院子急匆匆走出来，因为走的急，又是往另一个方向，他并没有发现她。
她刚开始几天还因为他这突然的冷淡难受过，这两天大概是想明白了他这么做无非是怕自己最后会成为他去找独孤凛的阻碍，心里虽然依然觉得委屈，但至少不会再去胡思乱想了。
莫离一直看着那个身影走远才抬步继续往前走，既然现在相见只会让彼此都不好受，诚不如不见。
她进白涟屋子的时候白涟正靠着床头看书，雪暖在一旁站着，看到她进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放到桌上。
“涟哥哥，午饭准备好了。”莫离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前准备接白涟递过来的书，这是她这几天来养成的习惯了。
花宸说这伤要一个多月都不能下床，必须好好休息养着，找不到事干的白涟于是只能靠看书来打发时间。考虑到看书太久同样劳神，所以她也不敢真的让他一整天都看书，大多时候都是上午看会，睡前看会，午后用来闭目养神或者小憩，而午饭前，拿走他手里的书就是她这些天的习惯。
她其实也有试过和白涟，还有雪暖三个人一起聊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最后悲哀的发现，他们三个凑在一起实在聊不起来。
预期的东西迟迟没有被放到自己手上，白涟若有所思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莫离摸不清他这是唱的哪出，只得出声提醒他，“涟哥哥，该用午饭了。”
白涟终于有了些反应，手里的书却依旧没有递给她。白涟视线略过她，突然对她身后正端着粥走过来的雪暖说道，“粥先放着，我现在不饿。雪暖，去把如风找来。”
雪暖看一眼莫离，垂下眼，“是。”
待雪暖走了，白涟终于把视线落回到她身上，“离儿。”
“涟哥哥可是有什么事要和离儿说？”
白涟静静看着她，良久才叹声气笑道，“离儿，你自小就是太聪明了。那你要不要再猜猜我是想跟你说什么？”
“是……关于花宸？”莫离小心翼翼看着他问，除了花宸，她实在想不到白涟还有什么事需要这么郑重跟她说。
而且，花宸刚刚才刚来找过他。
白涟颔首，“离儿果然会猜。”顿了顿，复又问她，“你知道花宸现在最想干的事是什么吗？”
莫离愣了下，苦笑，“找到独孤凛。”
白涟又颔首，“没错。但不止花宸，我也想找到他。”
……
“涟哥哥需要离儿做什么？”她问他。
一声轻笑。
是白涟。
白涟并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突然朝她招招手，“过来坐下。”
莫离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压下心里的奇怪，依言走到床边坐下。
待得她坐下，白涟才继续道，“独孤凛这人精通易装，素来神出鬼没，除了他那个嫡传弟子，别人要找他并不是易事，即便是利用渌澜谷的消息网，也只得到消息他现在在去洛阳的路上，而且这消息也只有八成可信。花宸刚刚来找我就是为的这事，他要我准许他即日出发去洛阳找独孤凛。”
“那涟哥哥……”
“我同意了。”
即便是她都知道花宸此行去找独孤凛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莫离神情莫测看着白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就这么同意花宸的要求了，难道相识二十年，他真的丝毫不在乎花宸的死活？
看她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白涟似笑非笑，“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你觉得我能拦住他几次？就算我今天让如风把他绑了，难道还真要绑他一辈子？”
“离儿不是这意思。”
“那是何意思？”
“……”
“他早晚会去找独孤凛的，我也绝不可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既然如此，何不能者多劳，以他对独孤凛的了解，让他去找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来的合适。”
白涟说到这停了下来，看着她。
莫离嘴里本来想说出口的那声“但是……”在看到白涟眼里的冷意后偏偏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白涟拉过她一只手，将手里的书放到她掌上，看着她道，“你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所以不如你也去一趟洛阳，让杜锦谦和雪暖陪你一起去，三个人一起万一有事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这对她来说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但是……
莫离还来不及高兴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和雪暖走了谁来照顾涟哥哥你？还有……谁来做饭？”
“你当你和杜锦谦那些馒头和粥还真是什么稀罕活了？”白涟好笑曲起手指弹了一下她脑门，并没用什么力，若不是看着他做完这整个动作，莫离几乎以为碰到额头上的那轻轻一下是错觉。“这谷里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不到一两个会做饭的，他们不过是想偷懒而已。”
“那涟哥哥……”
“没你和雪暖我还活不了不成？如风他会想法子的。”
“……好吧。”
若不是心里清楚白涟还是白涟，并没有失忆真的变成白莲花容许她放肆，莫离真想吐槽一句——如风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这辈子得这么被你折腾？
在她眼角抽搐心里腹诽的时候，如风正好进了屋子，从外屋走到里屋。
于是，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的某人在看到如风进来的那一秒，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两天神经过于脆弱，这一跳她差点从床上一下子坐到地上，幸好被白涟拉住。
莫说如风，白涟都被她这反应过度惊到了，皱着眉头，奇怪看着她，“离儿，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莫离苦笑，她能有什么事，不就有的没的想太多了吗。
“没什么。”她摇摇头，看到如风身后的雪暖，忙道，“涟哥哥，你刚刚跟我说的事有跟雪暖说过吗？”
明知道她是在故意岔开话，白涟还是顺着她的话把注意力放到了雪暖身上，“雪暖，独孤凛的行踪有了消息，他正在去洛阳的路上。花宸要去洛阳找他，离儿不放心也想跟着去，花宸是肯定不会让她跟着的，她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不如你和杜锦谦陪她一起走这一趟可好？”
雪暖看她一眼，垂首道，“雪暖领命。”
白涟满意点点头，又道，“那你们两个回屋去准备准备吧，花宸明天就出发，你们总不能晚他太多，我这就不用管了。”
莫离看一眼桌上已经有些凉却的粥和小菜，到口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又咽了回去。
有如风在，白涟总不会饿死的。
于是福了下身子和雪暖一起往外走。
“离儿，”白涟忽然叫住已经走到珠帘前的人，沉默半响，才道，“到那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切莫冲动。”
莫离总觉得白涟这句话别有深意，但仔细些想，他大多时候不都这样的吗？
“离儿会记得。”
．
莫离和雪暖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如风和他。
“如风，把粥拿过来吧。”白涟淡淡对如风道。
如风领命，走到桌前端起盛着粥的那只碗，却没想入手一片冰凉。
粥已凉透。
本该往回走的脚步顿了顿，“少主，粥凉了，我去厨房先热一热吧。”
“没事。”白涟笑笑，向他伸出手，薄雾蒙住了他此刻眼中的情绪，任谁都看不清其中是否笑意依旧，“把粥给我吧。”
如风看了眼手里的碗，仍然在犹豫，“粥凉了，你现在不宜食用冷食。”
白涟嘴角的笑意因为他这话反而加深了些，“给我吧。”
知道他素来厌恶相同的话说三遍，如风只得走过去把碗给他。
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吃慢点。”
“离儿也罢了，你也把我当三岁小孩了？”白涟看他一眼，勺了一口粥进嘴里，然后，皱了眉头。
“我还是去把粥热一下吧。”
“不用。”说完，又勺了一口放嘴里。
如风看着他这么一口口将这已经冷掉的白粥就着小菜吃进嘴里，本来不打算多嘴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少主，为何要同意莫离去洛阳？”
白涟停了手里的动作，良久，似笑非笑看他，“你怎么知道是我让她去的，不是她自己跟我要求的？”
“她若真铁了心要跟去，必定不会请示于你，肯定是直接跟着去先斩后奏了。”
“你倒了解她。”
“……”
“你觉得留得住她吗？”白涟出神看着手里的调羹，似乎通过它看到了别的东西。
如风没回答，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半刻后。
“独孤凛自己养了一批杀手的消息若属实，那他恐怕就是十年前杀了她全家的仇人，这事她若知道了，恐怕……”
白涟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粥，将碗递回给他，又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才道，“她早晚要知道的。”
“可万一她冲动……”
“放心吧，我让雪暖和杜锦谦一起去，有他们看着没那么容易出事的。出去吧，我有些困了。”
如风还想说什么，在看到手里一口未剩被吃了个干净的碗后，终于作了罢。
“是。”
如风领命，走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空旷旷又只剩下一个人。
一声低叹。
“不得，不得。”
白涟说着，闭上了眼。
不得，不得。
一个不得已，一个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