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宁彦叽叽喳喳地和奂昍聊天时,其实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屋外一声刺耳的哭嚎声划破天际,惊心后复又安静下去,宁彦瞪大眼睛呆在原地,凝神细听,片刻功夫不到,类似的哭嚎声刹那间集体爆发,犹如黄河溃堤,来势汹汹。
奂昍在听到第二次哭嚎声的当口便已如闪电般飞出。
宁彦立即安静了下来,警惕地打量着屋外。
“怎么了?”宁彦目光如炬,抬眼正瞧见衣衫略显不整的年轻媳妇掀帘出来,一脸的恐惧、害怕。
“哦,没什么事,你让婆婆安心睡,我在外间看着呢。”宁彦笑呵呵地说。
“这样啊,刚刚那一声一声的,怪吓人,感觉离咱们家还挺近。咦,那位小哥怎么不见了?”
“他啊,他解手去了。”宁彦眼珠骨碌碌地一转,笑着说道。
那年轻媳妇面上微红,笑了笑,拎着油灯转身又回到里屋。
“姑娘家,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衡阳不知何时悠悠转醒,说道。
“哎?臭老头,你醒了!太好了,既然这样,那我出去找奂昍了。”
宁彦说着,一跃而起,转身就要出去,却被衡阳用灵力强行钳制住。
“臭老头,你干嘛?”
“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没有!别去给奂昍添乱。”
“你,你个又丑又臭的蠢老头!说谁添乱呢!快放开我!”
衡阳眼也不抬,一道淡金色的禁制圈住宁彦,宁彦大喊大叫,声音也听不见了。
屋外雨声越来越大,奂昍临走时在屋子四周布下的结界将嘈杂暂时阻隔,但衡阳的小眉毛还是凑在了一起。
“啪!”一声脆响,光影四散。
眉头皱紧的衡阳霍然抬头,宁彦弯腰笑眯眯地凑在了眼前。
“你?!”
“臭老头,你还是自个儿玩儿吧,本小姐要走了。”
宁彦笑嘻嘻地说着,在衡阳肩头一击,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得意地转身出门而去。
门开了又关上,有细腻的雨丝滑进来,衡阳的脸色变得很复杂,臭丫头,你走你的,把我定身是干嘛呢?!
宁彦冲出门去,整个人在瞬间石化,眼前汪洋一片,积水已将目下一尺的封山整个淹没,无数的尸体、断树浮在浑浊的水面,尚有气息的人嘶哑着嗓子求救,沉浮只在刹那。
宁彦突然想起了父亲临死的场景,多么熟悉,也是这样的大水,有种窒息的感觉,无言的恐惧在心头开始蔓延,苍白、水肿、凝固的脸,到处都是,老的、少的还有尚未足月的婴儿,宁彦感觉到一阵胸口恶心,甚至觉得自己无处落脚,惊恐之下,猛地出声大喊道:“奂昍,你在哪里?!奂昍!”
没人回复,无处不在的哀嚎声压倒了一切。宁彦退后两步,眼中隐隐透出泪光,转身想要跑回小屋,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挡路?!”宁彦立改先前的柔弱,大声责问道。
浅陌微微笑道:“刚刚听你提奂昍?”
“听到就是听到,那你还废什么话?”
“你居然对陌陌这么凶?”浅陌怀中的昆奴见状,嘟着嘴不开心地说。
“哼!哪来的臭小子,敢管本小姐的事?!你说谁凶呢?”
“姑娘未免火气大了点,和孩子置什么气?”
“本小姐高兴,你管不着!”宁彦说着,伸手拨开浅陌,推门要入,被屋外一声熟悉的叫声喊住。
“宁彦。”
宁彦回头去看,果然是奂昍,他全身已湿,竟不知用灵力护住自己,和以前一样,是个白痴傻瓜。
宁彦又有一阵泪意,鼻头微酸。
但奂昍却径直走到了浅陌面前,问:“你来找我?”
“是,我是防风族长的二女儿,浅陌。”
女人的直觉,心猛地一沉,宁彦忍不住看向浅陌,却意外地与奂昍身后的宝舒视线相遇,两人都是一惊,仓促地扭头,彼此错开,热气冲上脸颊。
“陌儿,怎么还没把炎君请回去?”
甫儒站在奂昍身旁,皱眉大声问道。
突来的大雨淹掉了整个风渚湖的小岛,原以为只是意外,谁知直到现在,雨势都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积水越来越多,封山被淹了大半,抬眼望去,一片开阔的大海。
甫儒忙着救人,但死亡的族人数量却在不断增加,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屈尊来请奂昍和衡阳了。
“衡阳那老头呢?还没醒吗?”
“就在屋里。”奂昍回道。
但屋内空空,就连老妇人和年轻媳妇都已不见。
“宁彦,衡伯?”
奂昍脸色骤变,但语气还算平静。
宁彦早先见衡阳不在外屋,已经慌了神,奂昍再问她,她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急忙慌慌张张地反问道:“你们,你们知道这家住的是什么人吗?”
宝舒无奈地摇摇头,防风氏族人散居在封山各处,谁知道谁是谁。
“会去哪?”奂昍瞳孔转红,这是愤怒的标志。
“我让昆奴去找了。”浅陌淡淡地出声,同时看向急匆匆打算出门的甫儒。
“昆奴,你说那个孩子?”奂昍抬眼看向浅陌。
“是。”
对话中,屋外已经响起了昆奴奶声奶气的喊声:“陌陌,快出来,昆奴拎不动了。”
木屋打开的刹那,“噗通”一声,三个人被昆奴重重地丢在了地上,溅了一身的泥巴。
奂昍快步走到三人身边,衡阳已经在哼哼唧唧了。
“衡伯,谁给你施了这定身术?”
奂昍将衡阳扶起,转头去看另外两人。
宁彦却早已等不及,蹲在地上,揪着两人的头发迫使她们抬头,一老一少,赫然就是留她们住宿的妇人和媳妇。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宁彦,他们是人族,放手。”奂昍看着宁彦,说道。
“人族?”宁彦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犹不相信地问道:“真的是人族吗?”
衡阳在一旁终于缓了过来,清了清嗓子,说道:“不错,的确是人族。”
“那她们是怎么把你带走的?”宁彦突然不解地问道。
“臭丫头,还不是因为你给我施了定身术吗?!”
宁彦心里“咯噔”一声,默默地躲到了宝舒身后。
衡阳无语地吹了会儿胡子,才又继续说道:“他们的儿子丈夫可能被野巫抓住了,所以她们……你们懂了吗?”衡阳咽了口口水,意有所指地说。
“野巫?”浅陌不解地问道。
“被赶出巫族的女巫或男巫。”宝舒淡淡地说。
“赶出……巫族?”浅陌略显迟疑地问道。
“除了隐谷的上虞女巫、莫谷的白象男巫还有一些散落在大荒各地的小巫族。”
“好了!现在再别提什么巫女了,水!现在这些水该怎么办!”甫儒性子原本就急躁,原先还克制着,现在火烧眉毛了,索性也顾不得小辈在场。
“爹,你别急,让衡伯问问。”
宝舒拉住甫儒,说道。
“看见了吧,你们二位,你们族长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衡阳说着,停顿了会,低头见她们怕得簌簌发抖,又放慢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家男人被抓了,但请你们现在抬头看看,看看那些在洪水中死去的族人,看看那些平时里朝夕相处的族人,看看他们!你们忍心吗?你们忍心就这样看着族人们全部淹死,忍心就这样看着防风氏灭族,你们真地忍心吗?你们是血脉相依的同族!”
“大人,别说了!老婆子知错了!”老妇人的一句话,年轻媳妇从抽泣转为放声大哭。
“是我家男人没出息,被那些杀千刀的女巫迷了魂,带累族人了!”年轻媳妇朝衡阳重重地磕了个头,哭着说道:“不瞒大人,咱们这住在半山腰下的人家,男人十之八九都和那些不要脸的野女人好过,但往前也没出过什么大事,顶多是家里少了些值钱的东西。但是半个月前就不同了,我男人半夜偷偷出去以后,竟然一直没有回家!我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和相好的姐妹说了,谁知道还不止我们一家!男人都不回家,我们实在没有办法,问了些人,知道那些女人住在山脚,我们就约好一起去了。谁知道,那些女人见了我们也不意外,嘻嘻哈哈的,简直没皮没脸,还说,只要我们把夜里来借宿的人留住了,不管多少,有一个就放我们男人回家。我们……”
“你不老实!她们怎么知道你能留住人?”宁彦说道。
“不敢,不敢!我不敢欺瞒!这些都是真的。她们给我们拿了药,说掺在水里让人喝下就行。”
“那我们怎么没事?”奂昍问道。
“我和婆婆虽然想救那不争气的,但也不敢轻易相信那些女人,也不敢误伤人性命,所以就替换了些蒙汗药,谁知……”
“谁知我们对蒙汗药一点反应也没有,谈笑如常,所以你们就慌了。”宁彦没好脸色地说道。
“对不住了,各位!都是我老婆子做的孽,教儿不善呐!”老妇人坐在地上,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
“这些女巫真是伤天害理!”宁彦见她们这样,突然觉得她们也很可怜,忍不住嘟囔道。
“除了这些,还有些什么?”
“还有些?除了这些我就真地不知道了。”年轻媳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