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脚步近了，回京述职的官员，进京买年货的显贵，参加春试的考生提前进京，大量涌入的人流把大街小巷塞得满满当当的，热闹非凡。
各大银楼的生意如火如荼，伙计们忙得连喝口茶的机会都没有。
入夜，莫振兴和儿子莫昌明在外院的书房围着火炉一边品茶一边等着富贵银楼的肖掌柜。
不一会儿，身形瘦削的肖掌柜领着一位同样瘦小的年轻人进了书房。
年轻人瘦是瘦，但是一身腱子肉，双目炯炯，神采飞扬。与肖掌柜那种被掏空了身子的病态瘦迥然不同。
一阵寒暄过后，莫振兴皱着眉看向肖掌柜，“富贵啊，这才几个月不见，你怎就瘦成这副模样？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抽少点，抽好点。再这样下去，这银楼的生意怎么办？”
肖掌柜捂着嘴干咳个不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道：“老爷放心！我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是银楼的生意绝对没有问题。我给你带来一个人，就是这个人，帮了我的大忙啊！少辕，还不快给莫爷磕头？”
“少辕？这，这是哪位？”莫振兴好奇地打量着书案前的年轻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让莫昌明又加点了一盏灯。
站在肖掌柜身后的年轻人大大方方地走到中间，礼貌地向莫振兴和莫昌明再次行礼，恭敬地说：“在下赵少辕，富贵银楼的卖身学徙，见过莫老爷，莫少爷。”
“富贵，我怎么瞧着这孩子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莫振兴抚额，好似真的想不起来了。
“爹，我觉得挺像龙祥银楼的黄东家。”莫昌明提醒道。
莫振兴一拍脑门瓜子，指着赵少辕道：“像，真像，不会是什么亲戚吧？”
赵少辕扑通一声跪在生冷的砖板上，对莫振兴磕了三个响头，着急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龙祥银楼的黄东家，更谈不上亲戚关系。我是一位孤儿，父亲早亡，母亲旧疾突发离我而去。我因无钱葬母而卖身于富贵银楼，幸得肖掌柜精心栽培，才略懂经营之道。今天能见莫爷莫少爷一面，少辕无比荣幸。”
莫振兴和肖富贵对视一眼，肖富贵忙站起来补充道：“莫爷放心。少辕这孩子和黄家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能卖身葬母，通晓大义，做起事来又勤勉有加，虚心上进，我才把他引荐给您的。”
莫振兴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想凭黄东家的为人，若是这孩子和他有关系，出了这档子事，黄东家应该不会袖手旁观。既然如此，赵少辕是吧？你就在富贵银楼好好干，等忙完了这阵，明年开春，就提升你为富贵银楼二掌柜。”
这对赵少辕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才半年时间，他就从一个小小的学徙提升为二掌柜，再看看肖富贵的身体……升为大掌柜的可能性也是伸手够得着的事。这是他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好事啊！
赵少辕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打得七荤八素，在肖掌柜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马上又给莫振兴磕了三个响头，对莫爷的提携感恩戴德，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干，决不辜负莫爷的恩情云云。
莫振兴靠在虎皮椅上，半眯着眼睛耐心地听他讲话，等他热血沸腾的雄心壮志演说发表完，这才站起来说：“富贵，我敢跟你打赌，这孩子决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定会鹤啸九天。”
肖掌柜连声应是。
为了表示对赵少辕的喜爱，莫振兴特意绕过书案亲自把赵少辕扶起来，“我就喜欢年轻人的这股子朝气。”又转向肖富贵，道：“富贵，把那败家玩意儿给我戒了，好风借好力，把你的生意经尽数教给少辕，吉祥正是用人之际啊！”
肖掌柜连连点头称是。
莫振兴又让莫昌明取出一包银子送给肖掌柜，让他把身体调养好。当看见赵少辕只穿着一件半新棉袄时，马上吩咐下人取来两件一黑一白的崭新貂毛鹤氅过来，亲自为他披上一件。
一股温暖由外至内奔涌而来，赵少辕那个感激涕零啊！莫振兴这时候就是让他去杀个人，他都会挺身而出的。
出了莫家大门，赵少辕羡慕、留恋地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两个镏金大字“莫府”。
“臭小子，还不上车！”肖掌柜踢了他一脚，他才抱着一件毛茸茸的貂毛鹤氅喜滋滋地爬上马车。
“肖掌柜，您说我刚才的表现莫爷满意吗？我哪儿说的不够好？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心里没个底，您也不提前透露一声，我好准备准备。”赵少辕人是出来了，心还留在莫振兴的外书房，一颗心像被火点着了似的，熊熊地燃烧着。
“挺好，挺好。”肖掌柜抱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信口说到。也不知是说赵少辕回答的话挺好，还是那包银子挺好。
赵少辕双眼放着希望的光芒，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应该是母亲在天显灵，让自己撞大运了。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肖掌柜，您说莫老爷为什么以您的名字为银楼命名？而不在富贵银楼招牌上加个吉祥银楼分号？或者干脆叫做吉祥银楼？”
肖掌柜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小子哎，狡兔三窟听说过吗？”
赵少辕狂跳的心好似滚烫的油锅里溅入一滴水珠，再度油花四溅。暗暗寻思：莫爷真是高深莫测啊！自己在他面前应该像只跳梁小丑吧！
从此，赵少辕的心思除了找黄少轩报杀母之仇外，另一个人生目标就是成为莫振兴那种神级一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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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外书房，碳火依然烧得旺旺的，铜炉上的水烧开了，不断往外冒着热气。
“父亲，黄少轩应该不会对你下手了，我看他不像一个不讲理的人。为何您还要栽培赵少辕？要是让他知道了不好吧？”莫昌明担心地说。
“明儿，就算黄少轩能看在妍儿的份上放我一马，可是你想过没有？若干年后，这京城银楼界将会是怎样一个格局？黄掌柜是黄少轩的人，可见黄家的财力不是我们一般人可以想象的。如果你妹妹和黄少轩和好，凭你妹妹的人脉和实力，再加上黄少轩的精干，几十年后，在银楼界还有我们吉祥的立足之地吗？”莫振兴语重心长地说。
这么久远的事莫昌明想都没想过，莫振兴的话把他惊得不轻，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爹爹，妍儿是我的亲妹妹，就算黄家一枝独秀，也不至于把我们挤兑得连站的地儿都没有吧？”
莫振兴犀利的目光再次扫向儿子，寻思：看来还不成气候，不敲打敲打他怕是不行了。“明儿，等你和你妹妹到了我这个年纪或者更老些，你说龙祥银楼谁说了算？”
“应该是黄少轩的某个儿子吧？最有可能的黄腾龙或者黄腾浩中的一个，妹妹这回就算生了男孩，年纪悬殊太大又是庶子出身，黄少轩不太可能让他继承家业。”莫昌明按事实推理回答。
“这不就结了，到时那两个孩子和你有关系吗？他们应该恨不得把我们吉祥打趴下吧？要是黄夫人和那帮老臣子在中间挑拨，不仅我们龙祥，就连你妹妹和未来外甥都有危险。所以，我才把赵少辕扶植上去，若干年后，有他对付龙祥，你就可以隔山观虎斗啦！”莫振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莫昌明明显是听到心里去了，眉头越拧越紧。他给父亲添了一杯新茶，静静地看着一块银霜碳从灰暗到火热的燃烧，最后又归于暗淡。
“父亲，赵少辕的心思不正，他决口不提与黄少轩的关系，要驾驭这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倒不担心他能与黄少轩和解，但是万一他斗过黄少轩又得陇望蜀，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莫振兴轻泯了一口茶，道：“好啊，你能想到这层我就放心啦！要驾驭一个人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肖掌柜好烟，这赵少辕嘛，年纪轻轻，给他塞个女人最合适不过。”
“爹，您就不怕他们夫妻和睦，将来勾结在一起对付我们？”
莫振兴抚额大笑，“那就一年给他塞一个，让他后院着火。到时候那些女人只有寻求我们莫家作靠山，赵少辕想跑也跑不掉。”
莫昌明点点头，“孩儿记下了。”
莫振兴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指着书案对面墙上挂着的四个字，又说道：“居安思危，这是你爷爷对我的忠告。想当年，黄少轩的外祖母黄老夫人就有远谋，她准备把龙祥银楼传给小女儿，也就是黄少轩的母亲。又怕大女儿不满从中捣乱，就将她远嫁山东。但是，龙祥到了黄少轩的母亲黄夫人这一代，黄夫人少了黄老夫人的杀伐决断的魄力，多了一丝妇人之仁。她明知道赵原平和大丫环李红雪私通，却挣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有了赵原平的贪小便宜，最终导致声名显赫的龙祥银楼一夜灭亡的下场。古话说的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父亲，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莫昌明跟着父亲站起来，说到：“当年鳌拜灭了黄家的门，难道仅仅因为一对赤金手镯吗？”
“当然不是。有一天，鳌拜问我，吉祥和龙祥哪家强？我据实相报：如果说龙祥是座冰山，那么吉祥充其量不过是冰山一角。”
莫振兴说的坦荡荡，莫昌明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