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射在牡丹院，仆妇们忙着给牡丹花浇水施肥。
馥郁的香气引来许多蝴蝶翩翩起舞，好一幅晚春蝶穿牡丹图。
颜如玉从刘府回来，梳洗后在院子里挑起花来。
知春把一盘含苞待放的魏紫姚黄搬到海棠树下的石桌上，道：“夫人，姜嬷嬷刚送来的，您看摆在哪里好？”
颜如玉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接过项嬷嬷递过来的小剪子，一边剪去多余的枝叶，一边吟诵道：“魏紫姚黄凝晓露。国艳天然，造物偏锺赋。独占风光三月暮……”
“好诗，好诗。魏紫姚黄真国色，夫人，您就是黄府的魏紫姚黄。”项嬷嬷逮着了一个奉承的好机会。
“就你会说话，人老珠黄了，哪比得上兰花惹人怜呢？”颜如玉轻叹一声，目光就落在兰香院方向。
项嬷嬷不死心，笑着道：“幽兰再好在深谷，哪比牡丹上得了台面。你刚刚为老爷谋了个银楼会长的缺，老爷回来还不知怎样的高兴呢！”
“贫嘴，还不快去花房多选几盆来？明天一早送两盆到刘府去。”颜如玉被说乐了，思量片刻，道：“不，四盆。刘夫人两盆，索姨娘两盆。对了，再送两盆到颜府去，让莺莺赏玩赏玩。”
刘莺莺是刘芳贵的庶女，颜如海刚过门的妻子。
“这主意好，到这个时节，牡丹基本开败，我们送的才含苞待放，品种又名贵，着实让人稀罕。”项嬷嬷笑得满脸的皱褶子堆在一处，远望如同一朵开蔫了的牡丹花。
听到这话，颜如玉又叹了一口气，她教看管花房的姜显才夫妇利用温度调节花开的时间，这才能让牡丹常开不败。原本要在府里开个赏牡丹宴出出风头的，没想到黄少轩不仅一口回绝，还不允许她与刘家常来往。
深宅后院锁春闺。如果不能常出去应酬，还不得在家闷死。兴许，这回为黄少轩谋了个银楼会长的缺，黄少轩对刘家会有所改观吧？
颜如玉有了些许的期盼……
晚膳时间，黄少轩来的很早，只是脸色不太好看。黄腾龙、黄腾浩和黄腾悦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用膳，生怕弄出一点生响来。
颜如玉几次抬眼看了黄少轩，见他绷着张脸，刚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食不言，寝不语，这都什么破家规？这么压抑吃下去的东西能好好消化吗？
好不容易熬到了掌灯时分，黄少轩梳洗一番靠在炕上翻看《左传》。
颜如玉刚从净室出来，高耸的丰腴被绣着魏紫姚黄的豆绿色肚兜束得更显白嫩、突兀。外面罩着的银纹蝉纱丝裙给曼妙的身姿增添了一丝朦胧的诱‖惑。
她偷偷瞟了一眼黄少轩，发现他眉眼也不抬一下，只好主动端了一盅茶过去，“少轩，晚上看书光线不好容易伤眼，喝口茶休息会吧！”
“先放着。”黄少轩没有接茶，也不再说话，依旧认真地翻着那本在颜如玉看来非常拗口难懂的《左传》。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黄少轩越不搭理颜如玉，颜如玉越觉得黄少轩与众不同，越是稀罕他。她放下茶盅，在他对面坐下，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在心里把要说的话理一理。
可是，黄少轩根本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颜如玉终于忍不住了，尽量柔声道：“少轩，我有话跟你说。”
“嗯，说吧。”黄少轩又翻过一页，随意应了声。
“你能不能把书先隔下？我要说的是一件喜事，天大的喜事。”颜如玉强压内心的不满挤出点笑容。
“嗯，好。”黄少轩这次配合地合上《左传》，放在茶桌上，挺直腰身，认真地等着颜如玉说话。
这也太正式了吧，颜如玉心里有些悚，面上依然笑道：“今天索姨娘告诉我，朝廷将要从众多银楼里选出第一任会长。听说，这件事由索相国主持。会长有许多好处，比如：每个银楼要入会都得上交一定数额的会费，这些会费由会长保管；还有每年的金价上浮下跌由会长来定；还有……内务府有些订单会交给会长处理……”
颜如玉越说越觉得这个会长的油水大大的，那么多的会费在手上，资金周转不成问题；内务府的订单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嘛，包挣不赔。金价由会长订，那会长岂不是八面威风，到时候她这个会长夫人可也风光无限呢。
黄少轩听出点味来了，身子前倾，似笑非笑地问道：“就只有这些好处？”
颜如玉以为黄少轩心动了，更加眉飞色舞起来，起身绕到黄少轩身边，一对“窗前明月”往他身上挤，双手轻轻地为他柔捏起肩膀来。兴奋地说：“听说官府还会建一幢商会楼，到时全城的大商贾云集于此，那该是何种盛况？”
黄少轩听得心里一沉，声音反而温和了几分，“还有吗？”
“还有？”黄少轩的胃口还真大，不过，胃口大不正说明有雄心斗志吗？颜如玉暗自窃喜，把索姨娘说过的话再理一遍。
突然，她喜笑颜开，“还真有，我怎么把这条给忘了？听说官府还会给每个行业的会长赐一个官身。好像是内务府……广储司……正四品呢！”
颜如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不容易把那难记的官职给说出来了。
黄少轩掰开颜如玉搭在她肩上的手，让她坐到对面去，皱着眉道：“听起来这个会长权力还挺大，只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颜如玉身子前倾，笑盈盈地道：“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索姨娘答应说服索相国，让你当上这个……会长。”
黄少轩喝了一盅苦茶，颜如玉忙给她添满，对未来充满憧憬，“如果你当上这个会长，我弟弟马上要到福建去上任，年纪轻轻就是县丞，历练两年再调到京里来。到那时，我们两家可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啦！”
想到这，颜如玉口气一转，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莫、洪两家栽赃陷害我们黄家，我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黄少轩对颜如玉这个愣头青有些无语，抚了抚额，道：“索姨娘就没告诉你会长要担哪些责任吗？”
“责任？”颜如玉皱了皱眉，暗想：也对，享受了权利必然履行义务。看来，黄少轩这个古人还颇有见识，想的倒远。心里更是欢喜，脸上也带着几分与有荣焉之态。
只是这责任，索姨娘倒真的没提，兴许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吧？说不知道也说不过去，那当会长的好处她又是从何得知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这该死的古人，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你就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黄少轩不冷不热的话让颜如玉从遐想中回过神来。
她咬一咬唇，道：“虽然索姨娘没说要担什么责任，但能当上会长一定是好处多于坏处吧？”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谁还挤破脑袋当官啊？
黄少轩叹了口气，站起来，道：“索相国和刘侍郎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提过这件事了，因为我不答应，所以索姨娘才会向你下手。你倒好，还把这当成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愚不可及啊！”
颜如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又有几分不服。
黄少轩摆摆手，干脆把话挑明了，“无利不起早。朝廷准备撤蕃，那些蕃王盘踞一方，根深叶茂，不是想撤就能撤的。指不定哪天就硝烟四起了，这打仗要用银子，大把大把的像流水一样的银子。到时候朝廷要向各大商铺征银子……”
“我知道了，这就是会长的职责。”颜如玉一双妙目亮闪闪，兴奋地抓着黄少轩的手臂说：“少轩，不用担心。朝廷不仅能顺利把三蕃给撤了，还能灭了台湾郑氏家族呢。你尽管做这个会长好了，有索相国和刘侍郎在，将来又有我弟弟的帮扶，你怕什么？说不定，你为朝廷征银有功，到时候天下太平，还能得到大大的嘉奖呢！”
颜如玉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没有注意到黄少轩的脸色在忽明忽亮的灯光下已然铁青。
成为王，败为寇。满人夺取明朝江山已成为不争的事实，黄少轩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什么。
但是，清廷灭了南少林，按颜如玉所说，将来还要顺利撤蕃，横扫台湾郑氏。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死了倒无所谓。可是，台湾郑氏家族不能灭。
母亲告诉过他，黄家的先祖曾经是郑氏的幕僚，在郑成功的举荐下担任云南巡府一职。云南的金矿就是在那时候借着官府之名偷偷建起来的私矿。
所以，台湾郑氏是黄家的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黄少轩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清廷灭了郑氏呢？
他听到颜如玉的话后，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台湾通知郑氏。正要掰开颜如玉缠着他的手臂时，才想到朝廷会以何种态度对付郑氏，怎么能凭颜如玉一句话决断？她一个深闺妇人，不过听了索姨娘的话随口说说而已，怎么能作数？
黄少轩决定不让颜如玉再和索姨娘来往，他掰开颜如玉的手，冷冷地说道：“男主外，女主内。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出门。”
关禁闭？
看着黄少轩毅然决然离去的脚步，犹如给了颜如玉当头一棒，她愤然地指着黄少轩喊道：“为什么？”
“你病了，需要好好静养。”黄少轩头也不回。
颜如玉颓然扶着矮桌坐在炕上，泪水无声地滑过脸庞，对着匆匆而来的项嬷嬷吼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说错了？静养？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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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
圆滚滚的刘芳贵下朝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索姨娘的玲珑阁走。
索姨娘换了家常便衣躺在罗汉床上闭眼小憩，一旁的婢女轻柔地扇着风。
刘芳贵带着一股热风扑到她脸上，不等仆妇开口请安就急急地道：“小蝶，那黄夫人可还入套？”
索姨娘抬起纤纤玉指往刘芳贵就要伸到她肩膀上的手上一拍，杏眼一瞪，嗔怪道：“浑身是汗，也不先去洗洗，多大年纪了还猴急猴急的？”
“小蝶所言甚是，为夫这就洗漱去。”刘芳贵已从索姨娘的神态中看出颜如玉动了心，高兴地往净室走去。
索姨娘满意地起身，站在净室门口把今天和颜如玉的交谈全部告诉了刘芳贵，最后总结，道：“我看那黄夫人对黄家的产业知之甚少，压根不知道有金矿的存在，我们不会是白忙一场，金矿的传言纯属子虚乌有吧？六年前云南那一闹不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刘芳贵换了一身青衣道袍出来，神色严肃地说：“但是，有人正好在那时认出了黄少轩，虽然后来让他逃脱了，但我敢肯定，金矿确实存在。我们要在朝廷发现它之前先一步找到它。黄少轩就是一个无缝的鸡蛋下不了口，你还得多从黄夫人那里下下手。”
索姨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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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正在小书房里练字，她最体己的仆妇掀起湘妃竹帘走到身边，道：“老爷下朝回来直接去了玲珑阁。”
刘夫人置若未闻，写好最后一笔方才收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棉巾擦了擦手，道：“那就摆饭吧！”
仆妇“嗯”了声退下，可心里仍然为刘夫人抱不平，走了几步后又转身说道：“夫人，索姨娘可越发的过份了，您就不怕……”
“怕什么？宠妾灭妻？她就是再能干没有儿子傍身也如无根的浮萍，她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儿子们劳心劳力，我谢她还来不及呢。去，把那包刚买的血燕给她送过去，就说她办宴会辛苦了。”刘夫人淡定地说。
仆妇甚至能看到刘夫人嘴角淡淡的笑意，兴许是真的不在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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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姨娘自以为颜如玉会下贴请她过府一叙，没想到颜如玉宛若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迹。
索姨娘坐不住，干脆让仆妇到黄府去问个明白，没想到黄府的门子称颜如玉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身体不适，闭门谢客？
刘芳贵和索姨娘第一反应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