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守鼎1643 > 《守鼎1643》第0013 知音难觅(一)
    朱由榔见其有些自怨自艾,便安慰道:“别难过,机会有的是,说不定下次你就高中了。”

    严廷英摇了摇头,道:“鄙人已经对科举死心了,不会再考了。”

    “为什么?”

    “家有老妻小儿要养,没有余财和精力了!”

    朱由榔闻言沉默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如果一个人沦落到需要为生计而奔波的时候,他还有什么资本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呢?

    要说在明朝,这严廷英的情况还算好的,无数士子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连个生员都不是,白发老童生随处可见。

    那些寒门学子靠的是妻子的十指针线,昼夜苦作,一步步挣扎上来的,屡考不中,无颜还乡,自杀投河的年年都有,抱着卷子在吏部衙门前哭死的也有,流落在省城,形同乞丐的也有。

    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参加科举这一条路,千万人中才选出一个进士,落选的总是绝大多数,即便是个举人的功名,也是让很多士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正当他打算再度鼓励时,严廷英却先开口了:“不管他了,我们今日偶然相逢,谈话虽未深入,然甚是投机,如今日头将落,时辰已晚,鄙人寒舍就在这不远处的振武坊里,王公子不如陪在下到寒舍一叙,由拙荆奉上粗饭解饥如何?”

    对这个屡试不第,却仍旧有一腔报国热血的秀才,朱由榔也是充满了好奇,想继续瞧个究竟,遂答应道:“好啊,如此就叨扰了,门首处还有一名我的伴当,我们就同去了。”

    严廷英满口答应,于是起身离座,当他看到王补真后,再与其寒暄几句,心中不由得大震,又观了下朱由榔的面貌,心中若有所思。

    严廷英家所在的振武坊在城西靠城墙处,这一代是贫民聚集区,进了坊,路更不好走了,坑坑洼洼的,既不平也不直,不少地方还堆满了垃圾污秽之物,臭气熏熏,坊中的民居也不整齐,有的靠前,有的靠后,坊中住民大概有两三百户,大半关着门,坊中行人衣着破旧,脸上带着菜色,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王公子,这便是我家了。”严廷英停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从门外看去,这宅院不仅小,还很破旧。土夯的院墙不高,还没涂石灰,露着黄泥在外,两扇木门也不知多久没换过了,受风吹雨打,崩裂出不少细缝,空荡荡的土屋内,整齐的摆放着几张破旧的家具。

    朱由榔没想到严廷英家境竟如此贫寒,和梧州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宅院一比,云泥立判,同住一城,差距却如此之大,心中大为感慨。

    严廷英之妻迎出门外,朱由榔定睛一看,只见她虽着布衣荆钗,衣服却很洁净,脸庞虽有菜色但也掩饰不住天生的秀丽,举手投足剑显得落落大方没有畏缩之感。

    朱由榔想到这样一位有气质的女子,却甘愿随他一起过贫穷的日子,心中就对她有了许多敬重。

    在女子身后还跟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儿,他好奇的打量着新来的客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害羞与好奇。

    严妻与朱由榔寒暄几句后,即反身入室奉水做饭。

    严廷英从屋内搬出一张破旧的方几以及三张小凳,说道:“王公子,屋外更显清新一些,我们就在这里坐吧。”

    王补真不敢与朱由榔坐在一起,就从中取出一张小凳,将剩下的两张小凳对面放一起,服侍朱由榔坐下,自己悄声走到一边。

    严廷英见状没有吭声,心中逐渐明了。

    严廷英家中没有存茶,只好白水相奉,朱由榔饮了一口水,说道:“严兄之前落榜,只是时运不济,才使珠玉蒙尘,若是因此而不再应举,便真真可惜了一番才华呀!”

    严廷英苦涩一笑,道:“王公子不必再劝了,我先不说家中还有老小需要养,单单就学问而言,我好的只是杂学①,而非制艺②,所以这辈子注定难中举了,而连着落第五六次就是最好的明证。

    即便天降福运,侥幸中了,那从举人到进士又需要多少时间呢?我已至不惑之年,没那么多时间埋首书堆了!”

    ①杂学:明代读《四书》、《五经》和学做八股文为读书人晋身的敲门砖,把别的书籍和学问都看成杂学。

    ②制艺:即八股文。

    “是这样啊。”朱由榔点了点头,仍有些不甘心的道:“若是小弟出资助严兄应考呢?”

    严廷英摇了摇头,婉言谢绝道:“王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怪严某制艺不精,比不得那些八股强手,所以啊,这科举之路严某是彻底死心了!”

    “好吧。”朱由榔无奈一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了,他说道:“听闻严兄刚才说喜好杂学,不知严兄精通那些杂学,在下颇为好奇呢!”

    明时许多读书人,一受宋以来理学之害,二受八股科举之害,往往读书一生,毫无实学,问兵、农不知,问钱、谷不知,问经邦济民之策,瞠目不知所答,只有极少数人能打破科举制艺藩篱,涉猎一些杂学,朱由榔没想到这个中年秀才竟然通杂学,心中确实有些惊讶。

    严廷英笑道:“微末之才不敢显摆,鄙人只是对经济之道③有些兴趣罢了。”

    ③经济之道:古人所说的经济之道指的是“经邦济世”的学问。

    “哦?”

    朱由榔没想到这严秀才竟然对国计民生的学问感兴趣,心下更为好奇,不由产生了一丝考校他见识的想法。

    “不知严兄对如今的时局有何看法?”

    “哎,能有何看法。”严廷英仰头北望片刻,摇了摇头,轻叹了声道:“北有东虏④频频叩关,西有李闯肆虐陕甘,而朝中衮衮诸公此时不思为国效力却一个劲得结党谋私,党同伐异,这是在误国误民啊!”

    ④东虏:明朝因满洲在北京城东北,称之为东虏,含轻蔑的意思。

    朱由榔点了点头,自万历以来,士大夫喜好结党,互相倾轧,已成风气。俗话说,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但事情往往坏就坏在党同伐异上面了。

    万历朝以来迨自崇祯朝覆灭,大明朝政倾颓很大原因就是党争之祸,多少该办的事情,就是因为牵扯上了党争而废弃,多少不该做的,也都是因为党争而祸国殃民,一个乡间生员能认识到党争的坏处,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