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85回 似情难再复
    雕花长门忽然呜呀敞开,斜靠在床背上的青澜被惊了一下,即刻直起身来,朝门外望去。

    碧水端着洗漱的盆巾踱进屋来,一看到青澜恐慌微黄的面色,也慌了一下。

    只一会,青澜已敛去了脸上所有骇然的表情,瞪着杏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碧水。这让碧水更加慌张,不敢去看她脸上的阴晴不定,垂着头,缓慢的靠近。现在的碧水留在心中的除了恐惧更多的是懊悔,她不该昨夜如此惊慌失措,大半夜跑来把碧玺自尽的事禀给青澜。虽然昨晚二少奶奶一听碧玺的事,便恶言的将自己哄了出去,但见如今一脸的疲惫,就知她也被吓的不轻。

    “把盆端过来!”青澜盯着碧水脸上的青斑,冷冷的吩咐道。

    待碧水一走近,青澜毫无征兆的扬起手,铜盆即刻被她打翻。“哐啷”一声,连盆带水一同砸向碧水。

    碧水躲闪不及,慌乱之中已惊呼出口,却被滚烫的热水浇了一身。落在地上的铜盆,颤动了几下,才悄然无声,只留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声。

    “死丫头!你想烫死我啊!”青澜恶狠狠的开口。

    碧水捂着一侧完好的脸,那里正被青澜打翻的热水烫的通红一片,连带着手背上也是。她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委屈和痛苦,只是静静的跪下身去,也不管膝下铺的地毯早已湿透。在碧玺的身上她已看的清清楚楚,留在青澜身边当差最重要的是不能把自己当人看,她要的不光是个能伺候好她的人,更多的还是在她不顺心时让她出气。而如今的她已经没的选择,否则下一个碧玺就是自己。

    “怎么?烫疼你了吗?把手拿下来我看看!”青澜的语气满是讥讽,可碧水只是听话的放下手。

    “我看这样挺好,一面是青的,一面是红的。唱大戏的妆都没你那么浓呢!”青澜站起身,勾起碧水的下巴,正认真的瞧着她的脸,那表情像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奴婢错了,不应该因为碧玺的小事来打扰二少奶奶,望您能原谅奴婢。”在青澜收回手时,碧水立刻磕下头,诚恳的祈求道。

    “噢?碧玺可是我陪嫁的丫头,怎么会是小事呢?”青澜夸张的唇形,似乎很疑惑,“你那么晚急匆匆的跑来告诉我,是想说明什么,是不是想说我将她赶了出去,所以她才想不开投湖的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才一时糊涂,惊扰了您。”碧水道完,又忙不迭的给青澜磕了个头。

    “你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青澜面上的表情突然显得有点狰狞。虽然她没亲眼见到,但昨晚碧水慌慌张张来告诉自己碧玺死了后,脑海里时不时的浮现出碧玺被泡的发胀的青紫尸体,被人搁在冰冷的岸边。不管她如何掩饰自己的恐惧,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毛,背脊冷飕飕的,邵文又不在身边,让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当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丑陋无比的碧水。

    “奴婢怕碧玺会变成水鬼,然后缠上我……”碧水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垂着头沉声道:“因为她走的那天,二少奶奶吩咐奴婢要拿些钱给她,可是奴婢没有做到,是奴婢害死了她!都是奴婢的错!”

    青澜听完她的一番话,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斜睨了她一眼道:“起来吧,碧玺在九泉之下会原谅你的,她即使做了鬼,缠男人还来不及,怎么会有空缠你。”

    碧水一楞,裤褂的膝盖处早已濡湿一片。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碧玺被赶出府的原因,也明白了青澜为什么会突然中意自己。

    “楞什么,赶紧把这里收拾了。”青澜不再看她狼狈的样子,闲散的坐在妆镜前,取了把梳子,对着铜镜随意的梳理着发丝。倏忽间,看到一抹白影掠过,青澜心中猛然一凛,定睛一看,原来是碧水端着铜盆正要走出屋。

    青澜暗自吁了口气,又催促道:“动作快一点,我一会还要去沐园呢!”

    话毕,青澜便打开大衣柜,取出几件裙装,一件件的在身上比划。最后选中了一条水红禾秀装,裙裾下摆洒满了银丝桃花瓣。忆昔大哥纳妾时,那女人就穿了这么款式的纱裙,花容月貌连青澜都有些动容。如今,她早已成了昨日黄花,杳杳无影,只有镜中人,才是真正开不败的万紫千红。

    青澜忽然对着铜镜,扬起一边的唇角,低低笑起来……

    天还没大亮,外头的天色昏沉沉的一片,灰色的浓云堆满了苍穹,正寂静的等着耀日破云而出……

    还未临近清晨,桃喜便已醒了好几次。这一夜下来,竟如没有睡过一般,虽然头疼的要命,思绪却很清醒。莫名频繁的心悸,让她有点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可又想不出到底会发生什么。

    桃喜披了外衣,靠着床背坐起来,望了一眼躺在内侧的邵云。他朝里而卧,呼吸平稳轻缓,睡的很安稳。于是她悄悄的点燃了床头的烛头,又轻轻取出压在枕下的戏本,借着微弱的烛光,翻开了锦面。

    启开首页,桃喜赫然发现只抄了刘兰芝归家时与焦仲卿话别的一段:“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只这两句话,像是娓娓道来的誓言,安静而又沉稳的落在两行之间。遒媚的字迹,笔笔抽心,无意之间让桃喜看出了深藏在里面的深情和决绝,她的心也随之一震。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有抄书人的意境,也没有刘兰芝那股子对爱的执念和坚定,她有的只是漂浮不定的心性,和对邵云一次又一次的苍白誓言,最后将所有人一并伤害。

    桃喜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不迭翻到了戏本的最后一页。她沉吟了片刻,轻轻的抚上了落款处的署名。写戏本的人到底是谁,他和红昌又有什么关系。难道真是同一个人?

    正在惝恍中的桃喜,并没有发觉已转过身来的邵云。他静静的望着她出神的单薄身影,心底划过淡淡的苦涩。现在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初时,可他知道,有些事情只是两人都不愿触碰而已,一切并没有表象看过去的安静祥和,感情早已千疮百孔。而他的心更是变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只要是一丝丝的细小波澜都能让他草木皆兵。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能说与桃喜听,他是怕了,怕了她的沉默,怕了她的歉疚……

    屋外忽然传来叩门声,桃喜一怔,忙放下手中的戏本,靸了鞋,朝门边走去。

    邵云也跟着支起身来,正好看到桃喜摊开的最后一页。原来她刚才凝神轻抚的地方正好是落款处,邹松堂三个字,冷不防映入邵云的眸中,心中没来由的一搐,有点沉闷。

    “是谁?”桃喜刚一开口询问,便听到了金珠的应声。

    “金珠,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桃喜一开门,便看到金珠面上微微的急色。

    “桃娘,真是对不住。是永顺找大少爷,我看他急的都快哭的样子,就过来禀了。”金珠垂手而立,一脸恭敬的朝桃喜福了福。

    邵云也听到了金珠的话,急忙披衣起身。永顺是茶庄的伙计,平日里一直跟着自己办事,他找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

    “金珠,你去打洗漱水来。”桃喜刚吩咐完,回身便见邵云已径自穿戴起来,赶紧踱了过去,“我来。”

    “没事,你去躺着,总这般少眠多虑的,如何了得。”邵云停下了穿衣的动作,忽然蹙起了眉头,探手抚上了桃喜消瘦的脸颊,“你一直这样,我很心疼。”

    桃喜苍白的唇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覆上了邵云的手背,点了点头。

    邵云忽然垂下了手,心里原本的苦楚,陡自放大。桃喜就是这样,只要他说什么,她便无条件的迎合自己。可他要的并不是这些,并不是面前这样无喜无悲,像是失去灵魂的桃喜。心中穿过一袭凉风,邵云仿佛站在一大片寒芒中,绵绵的绒絮随风佛面,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近似芦花的寒芒,终不是水畔边镀着金色光晕的芦海。再抬首时,他看到了桃喜眼中的无措,立刻敛去了脸上失落的表情,换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等到桃喜躺下后,邵云又在床榻边坐了一会,为她轻轻掖好被角才缓缓起身,只是不动声色带走了那折戏本。他背对着床榻,随手匆匆一翻,最后定格在尾页的落款处若有所思。她何时喜欢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了……可他还是转身,放回了原处,却撞见了桃喜睁开的眼眸。

    邵云略低着头,轻轻一笑,心中有些许尴尬,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唔?”桃喜微微一顿,才意识到邵云指的是搁在枕边的戏本,她边说着边将它重新压回枕下,“是……是从三姨娘那借的,闲时随手翻翻。”

    “看多了伤神……”邵云眸中一紧,他不过如此一问,竟从桃喜眼中看到了如此明显的闪躲,让他一下子无言以对。

    直到他跨出屋门,桃喜一直静静的躺着,再无一句多余的话。邵云望着天边越积越多的绛紫愁云,莫名的恐慌起来,是不是他们之间注定要这般悄然无息,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