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00回 可愿自归去
    昏暗的房内,不见一丝光亮……而那个冰冷的身影硬是在桌案前坐了一夜。

    邵文紧抿着唇,纹丝不动的盯着微敞的窗,直到一抹天光落进眼底,才平静的收回注视。倏忽之间,他已霍然起身,披在身上的外衫蓦地落在了地上,可他却不觉,只是急切的点亮油灯。

    取过一令宣纸,只一执笔,便蘸墨疾书。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封落满苍劲小楷的信笺已被署名装封。

    邵文随手拾起落在地上的外衫,匆匆一瞥,才发现还是昨夜里被雨浇湿的那一件。可他只一犹豫,便草草披上了身。整个晚上,缪霁蓝都没有派人来喊过他。

    碧水一路小跑,却在书房门口见到已推门而出的邵文,顿时拘谨的垂首福身,“二少爷,二少奶奶醒了,三姨太喊你过去。”

    大块青斑几乎掩去半张脸颊,额上沁下的汗珠子,让碧水急忙抬手拭去。二少奶奶那股子闹腾劲,也就三姨太这般冷清性子才受得住。

    邵文睨了她一眼,并未吭声,只是扬手将信递给了身旁的秦名,秦名即刻轻点下巴,遽步远走。

    “走!”邵文的脸色有点不好看,秦名天未亮早已来报,祠堂里里外外都围了北洋兵,可冯青澜明明不曾醒来,这些人又是哪儿来的?

    碧水愣愣应着,却是怎么也赶不上二少爷的步子,只能勉强落在后头。莫非他的心里也是在意二少奶奶的,可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着急的却是别人……而那个别人竟还是大少爷的姨娘。碧水不敢往细想,只要一细想,似乎一切都乱了套。

    邵文一跨进门,便对上了冯青澜那双猩红的眸子,一看这架势,便已是发过一顿脾气了。略带浮肿的脸颊白如墙纸,唇上的血色尽数退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她死死盯着自己,明明毫无力气,却硬是要支起身,那股咬牙切齿的狠劲让人很难想象她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

    “青澜,不要这样,二娘知道你心里痛,可冤有头债有主……”二姨太忙不迭的坐到床榻边,让青澜靠着自己道:“产房会冲了血光灾,是你大娘不让小文进来的。你看,现在人不是来了!”

    青澜并不理睬二姨太,只是一味盯着邵文,那燃着怒火的眸光似要将他洞穿。而他沉着脸,同样目光灼灼的与她对视。

    缪霁蓝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邵文身边,她不着急痕迹的扯了扯他的袖口。邵文微微垂首,迅速的瞥了一眼缪霁蓝,却见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下众人,轻轻的摇了摇首。

    邵文无声一笑,心里止不住的鄙夷。想来祠堂被围这档子事早已人尽所知,这帮女人许是怕引火烧身,只待掐着时间来向冯青澜示好。他要了一杯茶,远远的坐了下来。

    “这件事都得怪大娘管教无方,但是青澜你放心,这个公道邵家一定还你。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李夫人被阿籽搀着,满脸心疼和歉疚,可话未道一半却被冯青澜打断。

    “还?请问大娘要怎么还?你们拿什么还我孩子的命?”青澜眸光一凌,直直逼向李夫人。平日里她也烦孕中的不适,与邵文置了气也想过不要它,可当她真的失去它时,却是这么的痛彻心扉。她闹过,气过,甚至还背叛过,可依旧无法改变自己爱邵文的心。

    “这……”李夫人极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心下早已惝恍一片,从出事到现在她仍然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自己并不是诚心要保桃喜,可她却无论如何也得给邵云一个交代。

    一旁的阿籽,见大夫人不语,咬了咬唇角,怯怯道:“娘,桃喜姐姐还被关在祠堂里,您看是不是能先让她出来……”

    阿籽话音未落,青澜的面上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不是桃喜,邵文也不会如此待自己,不是桃喜,便不会有人知晓她的丑事,更不是桃喜,她又怎会失了孩子。桃喜,桃喜……统统都是桃喜,自己不会放过她,绝不会。

    “大少奶奶,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不会放她出来的。难道你没有听过血债血偿吗?再说了,大娘答应邵家还我一个公道,难道她不是邵家人?难道她不该还我吗?”冯青澜忽然笑了,所有的娇媚憨态似乎在一瞬间消散,心中已暗暗下了杀心,无论哪一条,她都留不得桃喜。

    冯青澜明明对了阿籽在语,却时不时的向邵文投去挑衅的目光。她已不屑在他面前伪善,因为她永远都捏着最后一张底牌。即使他已对自己厌倦到了极点,她也不会让他畅快自在。

    “什么血债血偿,我听不懂!”阿籽惶恐的摇着头,急声道:“请二少奶奶宽恕桃喜姐姐吧,她将你推下石阶是她的不对,你可以关她可以罚她,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如果我说不呢?”青澜一把推开二姨太,忽然声嘶力竭的对着邵文喊道:“我就是要她的命,我要她给我的孩子抵命!”

    早已沉不住气的邵文,还未起身,便被缪霁蓝按了回去,只听她低语道:“稍安勿躁。”

    众人见青澜这般,又是一惊。原本喜气洋洋的迎接新丁,怎会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而突然闯进邵府的北洋兵,无疑又给大家的心头笼上了沉重的肃萧。

    阿籽似乎被青澜的狠绝吓愣,急急踱到床榻边,局促握住她的手,带着哭腔道:“如果你真要桃喜姐姐的命,就拿我的命去换吧!”

    青澜无比厌恶的抽回手,顿觉腹痛得厉害,猛吸着冷气,额上不停泛下冷汗,可那个坐在窗台下的人却始终无动于衷,这般漠然的阴沉着脸。

    “够了!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缪霁蓝面上一冷,她并没看向特定的某个人,可大家还是被她身上的凌冽所怔住,“既然大夫人也在,那霁蓝便在此请你做个主。”

    神色聚敛的李夫人,随手将阿籽扯到身后,意味深长的看着缪霁蓝道:“三姨太凡事都有老爷做主,又何须我多此一举?”

    “我知道这般劳烦大夫人实属不该,可桃喜毕竟是你大房的儿媳,所以我不得不多此一举……”缪霁蓝平静中带着调侃的话语,惹得李夫人心中一阵不快。

    “你说吧。”李夫人话毕,款款的坐下身,眼中一派严肃,“都是我的儿媳,我绝不会偏袒了谁,也断然不会亏待哪一个。”

    “那便好!”缪霁蓝忽然眼波一转,盯着床上的冯青澜,低低一笑。青澜急忙敛去脸上的幸灾乐祸,一时竟不知她意欲何为。可缪霁蓝却不再开口,屋内的气氛俨然变得更加沉闷。

    阿籽瞟了一眼冯青澜,见她似乎渐渐平和了心绪,不觉蹙起了眉梢。她匆匆攒去泪珠子,哀哀的来到李夫人的身旁,轻言道:“娘,莫不是你也答应让桃喜姐姐一命抵一命?这怎么行?说到底,她和二少奶奶是为了……为了二少爷才争起来的,可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

    李夫人迅速剐了一眼阿籽,可她却愣愣的浑然不觉,只一味环视着众人道:“所以……请大家宽恕她一回吧!”

    邵文长眉一挑,蓦地站起身来,却听缪霁蓝启唇道:“大少奶奶大可放心,咱们要不了桃喜的命。方才二少奶奶已说了,是邵家的人才要还她一个公道,倘若桃喜再不是邵家人,那我们又何必为难一个外人?”淡淡话音刚落,她带着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冯青澜,“二少奶奶你说呢?”

    这话虽是不差,只细细琢磨起来,总感觉莫名的变扭。但在缪霁蓝带着压迫感的注视下,青澜还是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缪霁蓝轻扬唇角,与邵文充满疑惑的眸光有短暂的交织,只一下又落到了李夫人的面上,终于切入了正题,“霁蓝请大夫人做主,一纸休书将这祸害逐出邵家!所有的恩怨为尘为土……”

    众人皆是一愣,各自沉吟,每个人心里都打着不一样的主意。

    屋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还是冯青澜先楚楚的开了口:“娘既如此打算,大娘应了便是,青澜也不想再追究,全当为我那可怜的孩儿积德了。”沦为弃妇,那该是有多悲惨?而且离了邵家,自己随时都能结果她,又何必当了众人的面拂了缪霁蓝的意思,也顺带给大房一个台阶下,何乐不为。

    李夫人优雅起身,却沉默的抿着唇,并没有说话。休书,逐出邵家,离开云儿,这一切的一切正是自己想要的,可现在她却站在被动的位置上,她要如何甘心?娘家的势力随着清王朝的覆灭早已土崩瓦解,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面对缪霁蓝忽然转变的态度和冯青澜近似的要挟,她顿觉自己在邵家已无力支撑,强烈的危机感不断撞击着自己的心。

    “好……”李夫人一摆宽袖,径自踱步出屋,“咱们也都回吧,让青澜好好休养。”理全然已被缪霁蓝占尽,自己再执拗保全桃喜,已无意义。再言祠堂被围,传出去岂不被外人笑话,全当自家人生出了内讧。

    “对……对!青澜呀,二娘明个儿再来看你,你千万放宽心,一切都过去了……”王氏见大夫人起身,忙不迭扯了扯阿籽的衣袖,急急忙忙跟了出去。这一场是非,谁卷进来就是谁倒了霉运,现在摆明了大夫人都被牵着鼻子走,自己还是早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妙。

    阿籽垂着首,还是那般期期艾艾的模样,可心下却是止不住的窃喜。

    缪霁蓝立在门边,未看李夫人一眼,却在她掠过身时,浅浅一笑道:“大夫人可抓紧了……要不霁蓝送送你?”

    李夫人含笑额首,心中却不自禁的狠狠一凛,一股久违的恨意蓦然而出。她轻轻拂了拂整洁的裙裾,仰首跨过槛石,不急不缓道:“尘灰甚是饶人……三姨太,那就有劳了。”

    缪霁蓝眼波如水,静静荡漾,抿唇浅笑,竟如春风般和熏。桃喜,如果这一场浩劫,能换你一生自由,你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