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03回 今日果报还
    “黑泽先生!”随着轻缓的叩门声,一个随从在书房外立身低唤。

    “进来!”一身藏青无地和服的黑泽彦川,正仔细端详着桌案上的《山居雪霁图》,他只睨了一眼来人,又继续垂下首,沉默的问道:“什么事?”

    随从双手奉上牛皮公文袋,恭敬的汇报道:“邵二少爷,派人送来的!”

    黑泽彦川搁下手中执的放大镜,一摆手,示意他放在书桌上。

    “嗨!”只一放下手中的公文袋,随从立刻额首,利索的退出了书房。

    看着并排躺着的合约和画卷,黑泽彦川忽然唇角一勾。他擎起一旁的电话筒,一边翻看着合约一边道:“货先进码头仓库……是!……”

    现在正值白天,房内却拢着窗帘,点着灯。两把落架上的武士刀在莹白的光亮下,生着微茫的寒光……

    ……

    “二少爷,东西已按您的吩咐送去了唐公馆。另外,还有一份冯大帅发来的特急信笺!我来交给您。”邵氏银行的理事,见邵文办公房的门敞着,未打招呼便进了去,而此时的邵文却正与秦名小声的说着什么。

    在听到冯中泽的消息后,邵文面上原本带的不快立刻消散殆尽,他急切的接下理事手中的信封,边俯首拆着,边嘱咐道:“这没你的事了……”

    粗略的阅了下信上的内容,见秦名正打算欠身退下,邵文忙不迭道:“等等……刚才你说他到哪了?”

    “渡头。”秦名停驻脚步,干脆的回道:“不过却是往茶庄去了,只道出了紧急情况,需要回去一趟。”

    “还有时间,你跟我一道回府!”邵文语毕,匆匆拿起椅背上的披风,却将附在信笺中的另一个信封递给了秦名,“到时把这个交给冯青澜!”

    秦名轻点下巴,遽步跟了邵文踱出办公房……

    马车只一到邵府,俩人便迅速的交换了眼神,秦名径自朝邵文的院子而去,而邵文却立在影壁后,平视着整个前院。

    过了好半饷,才隐隐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杂沓着地面上的积水,远远及近。邵文一手解着披风,唇角蓦地扬起了弧度……看来冯青澜的动作还不算慢。

    浑然不觉飘在空中越下越大的雨滴和不断从邵文身旁小跑而过的北洋兵,就连领队的军士与他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他念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可以马上让自己得到重生的人。不自觉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任由地上的泥水将青衫溅湿。

    原本围了众多的兵早已撤去,只剩下空寥寥的祠堂伫立在雨中,俨然回到了平日的庄穆肃静,让人心生畏然……

    邵文拂去面上的雨水,只一眼便看到了依旧落在长门上的铜锁,可钥匙的踪迹却始终不见。心中的愤怒陡然升起,他四下里盲目的寻着,最后才把灼灼的目光定格在檐角的石块上。没有片刻的犹豫,他已抡起了石块。

    猛烈的撞击,让破败的铜锁掉落在地,而原本牢牢掩上的堂门也随之被大力的踹开,在发出沉闷的巨响后,独自幽幽的晃动着……

    那停歇不下来的怒气,让邵文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处敬畏的祠堂。对他来说,这里只是禁锢桃喜的牢笼,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带她离开。

    “桃喜……”绵长悠远的呼喊,似从飘渺的山谷而来。可伏在地上的桃喜却一动未动,只是沉默的阖着眼睑。从被关进祠堂后,每每昏沉之中,她便会听到这样的呼唤,但每一次睁开眼,堂内除了漆黑一片,便只剩下了绝望。

    带了雨色的天光,随着邵文的迈入,生生挤进了暗沉的祠堂,而桃喜似乎早已不习惯这一丝半丝的亮堂。她蹙着眉,忍不住仰起头,想找寻那光亮的所在,却在茫然之间望见了立在门前的挺拔身影。他背着光,让桃喜看不真切面上的表情,可不知为何却总让她有九重天神的错觉,而围绕在他周身的微茫光晕恰似烈日耀阳折射下来的万丈光芒,明知会被刺伤眼眸,却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桃喜忽然笑了,笑的甚是凄凉,笑的眼角潮湿……她朝邵文无力的扬起手,却又是那么极力想向他靠近。

    心中狠狠一痛,邵文只几步便踱到了桃喜的面前。一展手,已将她搂进了怀里,语中透着满满的沉痛,“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桃喜安然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只一双迷离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散在地上的碎纸片,轻声道:“我……还能去哪?”

    邵文扬手抖开披风,严严实实的裹住了她微微发颤的身躯,这才发现桃喜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堆碎纸,他猛然板正她青白的脸颊,沉声道:“只要不是留在府里,去哪都行!至于我,也跟了你一道去,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你忘了吗!”桃喜翕合着干燥的唇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只一下便将邵文推开,“我已经嫁人了,难道你也忘了吗!”

    “我忘不了……”邵文苦涩一笑,望向那纸破碎不堪的休书,幽幽的道:“可这一切不都结束了吗?他都已经放手了,你又何必执拗……”

    桃喜蓦然捂住了胸口,这股撕裂般的心痛她承受不起,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心底的话,可他却与自己再不相见。

    “我还有话要告诉他……”桃喜哀哀的攥住了邵文的袖口,顿时一脸悲戚,“所以我还不能走!”

    “你要同他讲什么……是那天夜里说的话吗?”邵文定定的望着桃喜,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对!我要告诉他,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我是这么的想他……如果没有他,我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滑落,莫名的恐慌不停萦绕着桃喜,即使再怎么收紧手中的力道,却仍然无法把握自己。

    “别说了!”邵文局促捂住那再欲开启的唇,眸中浸满了悲情和痛苦,“就当我……替他听到了,行吗?”

    “不行!”桃喜激动的摇着头,任由云髻散乱,任由青丝缠面,“你又不是他!”

    所有的悔意在这一刻涌起,而所有的自负也在这一刻退却。邵文收回手,轻柔的拂去桃喜面上的发丝,怔怔道:“桃喜……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可以与你一同离开邵家……”

    片刻的恍惚过后,桃喜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愿听,也不想听他这些让人心智迷乱的话。可邵文却丝毫不肯放过她,他虽然不再言语,但那眼底写满的沉痛却深深感染了桃喜。她停止了眼泪,却停止不了心中的酸楚。随着缓缓垂下的手,木然的回望着他

    “我也可以……代替他,陪在你身边……”邵文自失一笑,轻轻揽住了她的双肩,沉默了许久,才低语道。所有的他都认了,不管她还是不是最初的桃喜,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那么……一切心甘情愿。

    “你只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也回来了……”望着桃喜面上的迷茫渐渐被震撼取代,邵文的心中似有一阵暖风缓缓拂过,面上不其然间已挂上了温柔的笑,他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

    “你不必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切都有我……”邵文俯下首,轻轻一触桃喜的唇角,“我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桃喜兀的仰起头,却见那清俊的面上深情一片,落进她的眸中竟是如此的烨然。想挣开邵文的束缚,发现自己只是抬了抬手臂,又颓然的垂下。她知道自己是懦弱的,完全做不到一个人独自坚守。

    待他再次忘情的低下首时,桃喜本能的将头一偏,可邵文口中的话却让她不自禁的愣在了原地,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拒绝,“谁让我们俩个都是孤家寡人,所以注定无法分开……”

    直到苍白的唇被冰冷的触觉覆盖,桃喜安静的闭上了眼睑。她并没有任何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没有心灵上的悸动。这份迟到的诺言,早已无法填补千疮百孔的伤痛,可他却给了自己相依为命的错觉。原本静静流淌的泪水,早已决堤。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一粱清梦,自己跌跌撞撞竟然绕回了原点。不管是与邵云那段淡然温暖的情伤,还是同阿籽之间纠葛挣扎的姐妹之情,都在桃喜猛然睁眼的刹那,化作了唇齿之间的抵死缠棉。她忽然很想大哭一场,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梦可以如此真实,真实的让她忘记了现实。

    就在下一秒,她便紧紧拥住了邵文。桃喜害怕极了,也许自己再多想一分,便会再次卷入这场温情的梦中。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梦有多美,那么现实就有多残酷。

    感觉到她无助又急切的回应,邵文身形一顿,一颗心久久无法平静,可他却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这个吻,时辰不早了,他要赶紧带桃喜离开邵府。

    邵文用眼神询问着她,而桃喜只是轻轻额了额首,便立马低下了头,脆弱的倚在他的怀中。倏忽之间,他已将桃喜打横抱起。却在转身的霎那,看到了立在堂外的邵云……

    怀里的桃喜似乎也看到了他,只一惊,便急急的挣下身来。

    外头的天色忽然阴的可怖,像被铺天盖地的浓墨印染了一般,那瓢泼的大雨也随着斜风不断打进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