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37回 澄山行之下
    高头大马上,几人均是一色深棕劲装,整齐利索,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每人脖上绕着的长辫却格外引人注目。

    邵云刚一跨出车厢,见来者如此装扮,心中更是坚定了原本打算。而正当他观察众人的同时,对方的人也同样上下打量着他。

    周遭寂静异常,竟是无人先发一语,唯有马儿鼻中不停扑哧的气声充斥着耳旁。直过了半饷,终是一个腰间系着玄色缎带,也似为首头儿的人物从马上跃了下来。他随手将缰绳甩给身旁的人,便径自朝了邵云启开步去。

    “你……你要做什么!”永顺挪着双腿想挡在邵云身前,却发现它们早已不听使唤的开始哆嗦起来,只得立了他身后怯弱开口道:“不许伤害……伤害咱们少爷!”

    “小哥还真是护主心切……不过,你那腿肚是着了什么毛病,从我见你开始就一个劲的发颤?”头儿的话惹来了几人的嬉笑,即使是闰月,也忍不住捂了嘴。可就在下一瞬,他已扬手一挥,身后的人便即刻噤了声,而他只一侧首,却是对了邵云道:“我们兄弟几个,只求财不求命,如果你家少爷肯好好配合,那就断然伤不了他半根毫毛!”

    面前的头儿三十好几,宽额厚唇,皮肤黝黑,留了一脸的络腮胡须,看上去彪悍壮硕,威猛摄人,只一双虎目却泛着沉稳矫健的精光,让人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打家劫舍的山贼,而更像个义薄云天的侠士好汉。

    为这份正气,邵云不着痕迹的额了下首。仅淡然一眼间,他已直指地上所搁置的钱箱,对头儿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是何人?”头儿盯着邵云,不觉警惕问道。照常理讲,本乡人是不敢如此大摇大摆只身过澄山的,但看这文弱公子,也不像是外乡人,只不知其为何这般大胆,在没有接应的情况下,载了一车钱币竟是连个押车镖师都不跟,身旁除了随人车夫和个半大孩子外,便再无他人。而且遭了劫,不见畏惧,不做抵抗也罢,反倒二话不说,慷慨奉上,此等怪异行为如何不让人心生疑惑?

    “阁下求财不求命,而我求人不求财!”邵云款款收回臂膀,展颜浅笑道:“这些个本是我特意奉上,你们自可取了去……只不过,还得劳驾额外带我去见个人,如何?”虽然父亲将信物交于自己,却是不曾细说引荐过,以至于邵云只知姓谁名谁,而从未见过这队澄山人马的真正头领,更是不知如何才能寻着他,也唯有主动暴露不可了。

    听闻有所图,头儿到是稍稍放松了警惕,但依旧询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邵云近身一步,本想启唇道来,却见林道的另一端有一骑乌骏,正朝了他们奔驰而来。只电光火石之间,骥上黑影已勒马立在了众人的跟前,而马上几人也都纷纷下马,站开两道恭敬垂首。

    不必细想,也猜的出来者何人,可那人却并不理会几人,只一个潇洒的跃马动作后,便劲步带风的来到了邵云的身前。

    稍一抬头,邵云才发现此人身形十分高大,立在自己跟前,竟是挡去了大片余晖,而他虽然着了同款的黑色短打劲装,却并没留辫子头,只刻意蒙了黑巾的面上,唯一能见着的是他的一双剑眉朗目。但仅仅如此,还是让邵云起了强烈的似曾相识感。

    “见过大公子!”冷不防间,高大的身形已单膝着地,硬是对着邵云行了一个规矩又慎重的前朝打千礼。

    突然的变故,让众人皆是一愣,只邵云的眉头却越蹙越拢,想不到这人年纪轻轻,顽固守旧之风竟这般深重,不禁沉声道:“你就是夜梓?”

    对方一额首,却仍旧保持着原先礼姿纹丝不动。到最后,邵云也只得上前虚扶一把,继续道:“即是认得我,也无需行此大礼,别忘了现今可不再是清王朝,而我亦是受之不起……哪怕换作昔日的皇亲贵胄在此,也都是一样!”

    “属下遵命!”夜梓极速起身,紧跟着又是躬身一揖,而身后的几人见头领如此,也忙不迭向了邵云齐整作揖呼道。

    “永顺,闰月,你俩把地上的银元收拾一下,先帮着这几位弟兄送去!”夜梓眉眼一舒之际,竟让邵云的心头没来由的一凛,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不能实打实的肯定,稍作沉吟过后,只侧首对了永顺吩咐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少爷……这……”立在一旁的永顺似乎尚未回神,独自嗫喏了几句,也不知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却一个劲地盯着对首的夜梓瞧。

    “永顺哥,干活了!”邵云不语,倒是闰月先开了口,他显得有些着急,话刚一落,便已拖拉着永顺走了。待到离开黑衣人有断距离,才轻语道:“少爷一定是有事同那人讲,你就别给他打岔了!再说……我还想着早些回去呢!”

    “死小鬼,几时轮到你指挥我!”一记白眼过后,永顺甩开了闰月的手,想起方才被他嘲笑的情景,不觉有些气恼道:“就你那小九九,想着早些个回去,怎么也不顾咱们少爷的安危了?现在我就罚你一个人收拾去……本来嘛,也该是如此,这钱箱子是我搬的,你一点忙都没帮,这回总该轮到你了吧?”

    闰月一嘟嘴,也不愿与他争论,蹲了身便开始拾起地上的银元来。而永顺却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邵云,只是不期然间又与夜梓的视线交织在了一块。

    “永顺哥,你为什么总看他?”闰月扯了扯永顺的裤腿,仰着首好奇的问道。

    永顺本就被夜梓看的有些心慌,再经闰月这番问道,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一乱,只得跟了他一道蹲身,佯装拾捡,却也不回答。

    “魏平,留下一匹马,其余人都先回去!”夜梓缓缓收回望着永顺的目光,只一简单交代后,便对了邵云一让道:“少主,若不想在此地等,我可以陪您去别处……”

    西面的天穹,尽是连成大片的火烧云,不仅映染了重山,更是照的天地万物都彤红溢彩起来……邵云顺着夜梓所示望去,却不小心被那七彩霞光吸引,竟是连魏平递了马绳到他手边,也丝毫未觉。

    “我只是附近走走,用不上它……”回了神的邵云,也并没去接魏平手中的缰绳。探手一抚马儿的鬃毛,他便对了两人温和一笑。可未等夜梓摆手示意魏平退下,他却已闲雅的拾开了步履,直到身后的人影马车缩成黑点,才停驻身形。

    “本就是最后一次来,所以我并不打算知道的太多……”邵云平视着前方,忽然幽幽启唇道。

    “属下不明白少主话中何意,还请明示!”虽然邵云没有转身,可夜梓还是对了他的背身作了一揖,才出言问道。

    “从今往后,邵家再没权利统领你……”转身之际,邵云摊开的手掌中已多了一枚耀黑扳指,他平静的看着夜梓,亦是平静的开口,却终于在那冷然中带了笑意的眸间笃定了对方的身份。

    只匆匆一眼,夜梓便认出了信物,但自己来时,邵政民却并没提及过这一层,于是一时之间,他竟对邵云的话有些拿捏不准,“属下想先听听您的条件!”

    “把人马散了!”邵云眸光如水,但出口之声却异常坚决。

    “少主所虑何也?”夜梓一敛面上神色,唯留沉沉注目道:“倘若只是为了旁人那些愚蠢的复辟之举,而舍了老爷多年的心血……不值得!”

    “我意已决!”蓦然间,邵云扬臂一展,连带着眸光也变得如火般灼灼,“我不愿见了大家深陷水深火热的无望行径中去,更不愿他们为了那份不该有的愚忠而白白牺牲掉……扳指,我交于你,如何安排,也一切悉听尊便!至于值得不值得,就由我自己来定!”

    望着近在眼前的黑玉,夜梓始终未接,虽然他为邵云的无畏所叹服,却又不得不加以规劝道:“属下禀言过少主,此乃老爷多年培植的势力……也胆敢以性命作保,断然不叫您所虑之事发生!”

    “可我信不过你!”冷言一出,邵云面上的温良也跟着尽数退去,只留一片凌冽还激荡在眼底,“一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又与我谈何忠义?岂非可笑!”

    “您多虑了,属下至始至终只有一条心……唯此扳指主人者马首是瞻!”夜梓毫无迟疑的想去扯下面上黑巾,却在抬手之际,被邵云拦了下来。

    “它已经是你的了……你无需忠于我什么。”邵云直盯了夜梓的双目许久,像是要从那望进灵魂深处去,但下一刻,他又猛然收手,只原本握在掌心里的黑玉扳指却不偏不倚的落进了夜梓的手中,“我信你所言是真,亦信你对邵家的忠心……”

    话还未完,邵云却对了远边如火如荼的夕阳,兀自一笑……而顷刻间,夜梓竟是被他周身突然而起的悲戚所感染,聚眉道:“属下绝非认死物之人……今日对少主所许,也定当敏记于心,万不会让您折一人损一马!随时随地都会听候您的差遣!”

    邵云抿唇不语,轻点了下巴,便转身朝原地踅回。不管怎样,他的初衷始终如此简单,只求人马无恙而已。再言,夜梓也确实是他心中的不二人选,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信的?

    “夜梓,不管你是谁……希望你能记得,他也一样姓邵!”停在半道上的邵云,忽地转首,面上尽是极淡,而此刻的天空已如化开的胭脂,笼了整座澄山,同样也笼罩了他的心……

    邵云知道,自己不愿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