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40回 漫语拂父意
    夜风和婉的沐园,早已是纱灯高悬,人声鼎沸……

    在一片掌声哗然中,邹雷浩前脚刚踏进戏场,便瞧见红幕徐徐落上的瞬间,只眉梢一皱,紧跟着沉声唤道:“陈副官!”

    “部下在!”陈副官大步一前,急忙立了身侧垂首应道。

    “带我去那不孝子的住处。”闻着场内依旧不息的口哨声,邹雷浩很是不快的踅回了身。

    “是,大帅!”陈副官极速回神,先一步出了厅堂。

    待到身后的嘈杂越来越远,邹雷浩这才稍稍舒展了眉头,但一见前头带路的陈副官正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他不禁又叹了一气……想起儿子松堂,还真叫自己委实闹心。不过是在公馆里安分了几日,竟又大摇大摆的回了戏园,全然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而邹雷浩对了如此儿子,既狠不下心脱了父子关系,却也束手无策,除了好言规劝,已是别无他法。

    行至园深的幽篁处,陈副官忽的顿下了步履,展手一让道:“大帅,到了……就是那间。”

    邹雷浩不语,沉沉的额了下首,也不径直往正堂进,而是绕了廊院四下踱步打量着。

    陈副官明了父子俩见面定会起冲突,他亦不愿跟了一道进去掺和他人家事,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请命道:“您不妨先去少爷屋里等会……我带了人就在外头候着大帅。”

    “我实在不想进他的房……乌烟瘴气!”话虽这般出口,可邹雷浩还是止住了陈副官继续跟随的身形,只抬头睨了眼廊间稀稀落落的昏暗纱灯,便独自拾步上了阶梯。

    屋内本就亮了一盏烛灯,却映照着满屋的凌乱越发狼藉……邹雷浩未曾细看,已是不悦的摇了摇头。只身踱到南窗下,终才发现也就这块地儿还能算是落的下脚。

    “呦……这不是邹大帅嘛!”未等邹雷浩坐定,长门竟是被不轻不重的力道踹了开来,而邹松堂散漫的嗓音也随之而起。

    “你瞧瞧自己,像个什么样!”只眼盯着薄衫不整又未卸妆的儿子,邹雷浩即刻黑沉了满面,立身而起。

    “我像什么样……您那漂亮的老相好也该像什么样吧?”邹松堂眉眼一挑,毫无忌讳的轻飘拭向父亲,只一手搁了壶凉茶于桌中央,便是一抬足,单腿踏上了身旁的太师椅,呈吊儿郎当状道:“大帅若是看不惯,大可眼不见为净!而且如今您又不缺儿子……该寻思的是如何把另一个领回家,却不是在我这等不入流的戏子身上枉费时间和气力!”

    “我来可不想与你聊这些混账话!”邹雷浩脸上一肃,已是负手离了儿子好几步,他隐忍了半饷,复又耐了性子启唇道:“爹有急事要上徐州……这回你得跟了我一道走!”

    “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撒胸怀……”邹松堂以手为扇,轻摇几下,却是突然开了唱腔。见父亲缓和下来的面色再次变得难看,他反倒停了戏词,取过八仙桌上的茶壶,也不斟与杯中,而是整一个劝至邹雷浩跟前,念白道:“邹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松堂!”邹雷浩怒声一喝,差些拂落了手边凉茶,可就在眼疾手快间,邹松堂已是臂峰一转,径自就着壶嘴喝了起来。

    “除了唱戏,红昌就只会说混帐话……”邹松堂媚笑盈盈的一嗔,却也不拭去唇边茶滴,而是极尽轻佻的用舌尖轻轻舐过,继续道:“大帅自己看着办吧……”

    “你以为书筠丫头如何死的?!”邹雷浩扬臂横指儿子,一时竟有些怒不可遏,“就是被你这性子害死的!可你居然还不知悔……是不是非要把我一并气死,才甘心!”

    “书筠?何人”凤眼微沉,邹松堂似是蒙昧般望向父亲,却又在下一刻,笑得甚是玩味,“我只记得有个唤桃喜的,却不曾记得有唤书筠的……”

    “养不教,父之过……我怨不得你,只得怨我自己教导无方!”邹雷浩垂臂转指自己,却是激动的微微颤抖,可一旁的邹松堂丝毫不加理会,只丢了手中提壶,便已是自顾自的坐到了妆镜前。

    直跟到堂中央的邹雷浩,盯了镜中儿子魅惑的一张面,竟起了恍惚,只看着看着,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另一个俊逸的身影来……许是老天怜他,又许是命中注定。原来并不是自己了却了念想,而是害怕在爱恨中挣扎,有些情感一旦牵扯,终是难以割舍,可也就是这份爱恨却让他一颗沉入绝望的心再次活了过来。

    “我问你最后一遍,徐州你去是不去!”邹雷浩拂袖而坐,只望了妆镜的视线,一瞬不瞬。

    “如今谁人不知徐州乃是非之地……”邹松堂跷足斜倚,正取过镜台上一只陌生的首饰盒,漫不经心道:“避嫌都来不及,可邹大帅却要此番前去,莫不也存了什么不轨之图?”

    妆匣在抬手间缓缓启开……簪在黑丝绒里子上的是一整套镶了钻面的贵妃行头,璀璨闪烁,莹莹夺目,只还未用手去抚,已是玉石铮铮,作响一片。

    “攻城略地自古乃‘盖世英雄’作为,若是身旁跟了个我,恐怕不合适吧?”随手取下一支衔了滚圆白珠的凤头钗,邹松堂不禁对了镜中沉思的父亲勾唇笑道:“更何况……我也舍不得走!”

    “你可以不去徐州,但也不准留在这儿!”邹雷浩拍案而起,几步抢到镜前,已是重重的合上了邹松堂还在端详的行头匣盒,止不住恼怒道:“明日我就让陈副官安排……你给我回吉林!”

    “恼了?”邹松堂只若无其事般一问,便又继续绕指作兰,对了镜面比划起钗子来,“红昌虽惧怕大帅威严,但更怕的还是深闺怨妇……所以回吉林一提,只好恕难从命了!”

    “别当我真是管不了你了!”邹雷浩实难忍受儿子的妖媚举止,想着扬手夺下他手中的发钗,却反倒是邹松堂自己毫不怜惜的甩了出去。

    “瞧着别人出手阔绰……光是这几件行头就够我吃穿用度七八载的!”邹松堂霍然起身,已是透着凌冽,可面上的狐媚却纹丝未改,“不过大帅尚可放心,即便是断了您的供给,我也毋须变卖家当过活……”

    “那芙蓉帐下,自是被我藏了一只能生出白花花银两的宝箱……”迎着父亲探究的眸光,邹松堂懒洋洋的抱住了双臂,他时不时的把眼扫向被自己丢于桌脚边的凤钗,只乍眼看去,程亮泛光的面子毫无折损半分,于是下巴一点床榻,笑得越发畅意道:“现在一箱子的袁大头虽是我卖身所得,可往后的却不能算……正其名头,也该是邵家二少爷赐予我的封口费才对!”

    “松堂!你又打算胡来什么!”儿子一提到邵文,邹雷浩竟是起了满心戒备,他虽没让人去查,却也在一来二去间瞧出了俩人的纠葛,只是自己更为担心的是邵文吃亏,因此才想着把松堂带走。

    “此话差矣……红昌确是喜淫好乐之徒,又怎会不识抬举,不知死活?”俯身拾起凤头钗,邹松堂亦是拨了下喙口衔珠,可经刚才如此一摔,珠子早已吃不了力,随之应声落下,而他不过惋惜的摇了摇首,只拿眼一望,却也没了下一步动作,“我断然不会打搅了您的宝贝儿子,相反着,还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早脱苦海……到时候再离了此地,另谋他欢,也尚且不迟吧?”

    邹雷浩只听出了话外之音,却并未真正明白儿子的话中之意,于是不得不眉头一锁,疑惑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大帅为我与冯家定的婚事,可还曾记得……”邹松堂喃喃一语,如若自问,只脑海中忽然闪现的书筠容颜,却让他原本慵懒的眼神渐渐变得失神起来。

    “书筠她……”邹雷浩无奈一叹,却是沉默了半饷才徐徐感伤道:“爹很抱歉,也很难过……可事情毕竟隔了那么多年,你也该忘怀了……”

    邹松堂置若罔闻,只眼波一转,已是满面漠然。他平淡的注视着邹雷浩,却又在须臾之间,嗤笑出口道:“我欠我自己一个交代!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非冯家小姐不娶’!”

    “松堂……”颓然的唤声中带了无力的责备,邹雷浩顿觉无从再说什么,只眼中的愧疚却越来越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何曾没有经历过这份悸动的岁月,可到最后,竟是料轻了何家女儿的一番心意。若是他不与冯家结这门亲事,是否书筠便不会踏上不归路,而松堂更不会游戏人间到今日这般田地?

    “她来了……”邹松堂讥讽一笑,随又拢了拢衣襟,径直朝长门踱去。只几步过后,却忽然回过身,对了邹雷浩一脸邪魅道:“大帅确定自己还要继续留在我这儿吗?”

    话音一落,邹雷浩这才注意到长门外的淡淡人影,但一触及儿子面上似笑非笑的艾昧神态,他的心也不知怎的,顷刻间已是被烦乱占据了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