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46回 罘罄影绰绰
    长廊尽头,幽幽冥冥的亮着一盏引路灯,而此刻正值半夜临近,院里院外早已是寂静无声,唯灯下一人,还独坐在廊阶口,翘首以盼……

    “云……”夜空风月清明,掠过池面漫漫的碧荷,桃喜终是在月洞门下寻见了邵云的身影。他遽步而来,沉稳端方,带了淡淡的清苦,笑若远山。

    桃喜情不自禁的揽臂一拥,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只瞿目之际,竟是不见了邵云踪迹,她忙不迭四下里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根本不是自家庭院,而是罘罄寺山脚下的一处邵家老宅里。

    老宅建于嘉庆年间,四方三进两院两门,本是给府里女眷还愿之用,只因长年未作修葺,于是荒了下来,除了一个守宅的家奴外,便再无他人。所以一切都如李语晴所言,没人会知道她住在宅里,也没人会发现她的秘密,至于这个看门人更是无需担心,他原是李氏的娘家家丁,自然是守口如瓶的。可即便如此,望着窗外层层暗下的天色,桃喜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将自己一股脑的缩进了沙罗帐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不知不觉间,已是浓云遮挡了月华,让原本就不那么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擦黑一片……而此刻的桃喜,正背身坐于榻间,她不想知道踏入屋内的男人是谁,更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只一味哆嗦了双手,面无表情的褪着身上衣衫。

    “你……你把灯吹了……”烛火微弱点点,却映照了满心的狼狈。闻着身后不断加重的喘息声,桃喜蓦地通红了双颊。即便一切将成定局,但她终不愿把自己暴露在光亮里,更不愿暴露在那素未谋面的男人眼中。

    “我不喜欢黑灯瞎火!”……

    冷冷语出,伴着身后步履声及近。桃喜猛地回首去看,竟是在须臾间被一张盛怒的容颜震得狠狠打了个机灵,“邵文?!”

    邵文不应,只一下拂去罗帐,已是怒不可歇的把桃喜从床榻上拽了下来,“跟我走!”

    “我不走……你放开我!”冷不防踏到的伤处,直疼得桃喜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极力想挣脱束缚,却不想邵文刚一松开手劲,便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屋外夜风习习,只零零落落的几许虫鸣,经了幽暗寂寥的古宅,也尽是沉闷的可怕,而后院深处,更是不见一丝光亮,除了厢房内还亮着烛火外,其他各处聚是一团漆黑……

    “你要带我去哪!”惝恍间,桃喜紧张的攥住了邵文的衣襟,然望着他身后渐行渐远的光亮,心底却莫名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安然来,“快放我下来!明日是……是你娘百日,我得替她……”

    “还骗我!”邵文遽步未停,也不理会怀中挣扎的桃喜,直待将人带上后院门外的马车内,才一脸冷然的端正坐下,朝了随人发话道:“回去!”

    话音一落,马车徐徐而动,不一会,已是飞奔在了夜色里,愈行愈快……

    “回去……回哪?”桃喜恍惚一惊,直撩了车帘子向外望去,但见窗外如墨昏沉,山间林木皆是影影绰绰,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认出了眼下马车所行之路是与自己来时的一模一样,不免心中大骇,急忙惶恐了声,匆匆回首道:“停车!我不回邵府!”

    邵文黑沉着面,也并不多说什么,只信手扯回帘子,便将它重新落好道:“由不得你!”

    随着竹帘的落下,车厢内仿佛刹那融进了一个严实的暗黑世界里,让人伸手不见五指……桃喜不自觉的往壁角挪了挪身,却在无意间触到了一旁的门把手。她深知邵文性子,定会说到做到带自己回府,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启开了车门,就想往外跳。

    “你不要命了!”邵文本就怒火中烧,只眼疾手快将桃喜拦腰擒回,已是再也按耐不住越演愈烈的势头,厉声斥道:“为什么不敢回府?你究竟是在怕什么!难道折了一条腿还不够,非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作践了不成?!”

    “我不懂你说什么……一月为期,我本该留在罘罄寺祈福守孝,如何能回得邵府?又如何能与你一道回得!”桃喜窘迫推手,虽隐约察觉邵文似乎知晓了全部,但不论他要如何处置自己,她总归是不能松口,也不能叫他把自己交了祠堂,旋即缓了声改口道:“若你非逼了我回府,那好……我回去,但在进家门之前,你得先让我见着邵云的面!”

    “好!”邵文负气撤开手臂,一转手,已是捻过了桃喜微敞的衣襟,阴鸷道:“桃喜,这可是你自个儿选的!怨不得我!”

    桃喜无措的看着邵文,见他不过替自己系拢盘扣,又应了她的话,不觉长吁一气,默默垂下了手。只是那太过相似的对白却让她不明所以的忆起了离家前与邵云话别的种种,心底忽地闪过一阵苦涩,竟是不能自己的喃喃语道:“我不怨你……也请你不要怨我……”

    期期艾艾的一席话直搅得邵文越发懊恼暴躁,他抿唇不语,直到为桃喜系完最后一枚盘扣后,才径自回了原位,闷声话道:“我没法不怨你……除非这一路,你给我安安生生呆好了!”

    桃喜茫然回神,却发现邵文正一脸颓然的望着自己,而那满是怜惜的注目恰如带了蛊惑的星光,让她怔在原地,竟久久不能言语。

    “我乏了,你也别再与我多说什么……若还念着咱俩能好商好量,那便一切由我!”邵文话毕,直斜倚了身,兀自靠着车壁,缓缓闭上了眼。

    早在桃喜离府前一日,邵文便进了山。彻夜未眠,只为等她的人,赌她的心,他以为她不敢应这样的事,也以为她最终会退缩,可结果却是料错了。她非但来了,而且还真打算偷偷在老宅里借种生子,直到眼下被自己抓个正着,竟还敢回府见邵云。这是为什么?莫非她压根不怕邵云知道,亦或者说邵云压根就知道!

    只如此想着,邵文不禁心头一凛,随又想起府上张灯结彩欲办喜事的光景,顿觉困意全无,遽然开目之际,已是恨恨低语道:“糊涂……愚蠢!知不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邵文,我……”莫名的发难,让桃喜没来由一慌,然她却是再不敢惹恼了邵文,只得默然垂首道:“没有人骗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也许这些也似默认的话,她不该说与邵文听,可她终是说了。她信他不会把事情声张出去,更信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自己交予族里发落……多么可怕,原来在自己心里,她竟是这般信任他!

    “好一个心甘情愿……”邵文仰面一叹,仿若失了所有戾气,自失笑道:“也罢,你跟我回家……反正如今府上,也不少咱俩!”

    “什么?”桃喜蒙昧问道,待到再看邵文时,他已是自顾自的揭开帘子,直望了窗外沉默不语。她不知他所云,却是被他身上忽起的落寞给噤住了声。

    夜空黑紫漫天,无月无星,凝视久了,似让人有些如幻如灭般惝恍若失。而桃喜瞧着那岑寂的旷野,只一晃眼间,已是成了莲莲曳然的风荷凌波来……夤夜未归,她便上院里等邵云,但那欣长身形却踟蹰在月洞门下,犹豫不决。她没有唤他,也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直到邵云一步步沿阶而上踏向正房,她才知道,自己终是白等了,于是天一发明,就独自起身出了府,连着一声道别也没留下……

    “想什么呢?”恍然一语,让桃喜禁不住寻声望去,原来此刻马车早已停歇多时,而邵文则长身立在车门边上,正对了自己蹙眉促道:“下车!”

    “嗯……”桃喜轻声一应,然身形却始终未动,她定定的凝着天际尽头划过的几道闪电,茫然语道:“要落雨了?”

    “不会。”邵文答的干脆,只睨眼间,已是猿臂一伸,将还在座榻上磨蹭的桃喜抱下了马车。

    “我自己能走!”见邵文不肯放下自己,桃喜忙局促提醒道:“邵云呢,怎么还不见他来!”

    邵文身形一顿,随即便踏上了不远处的水埠头,直冲了水镜般的湖面,勾唇笑道:“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桃喜猛然惊起,这才察觉自己身处之地竟是一舟竹筏上,而邵文这一路过来,身旁居然跟了那么多的长随,乍一眼数过,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足足有四十余人,“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要渡船!”

    邵文置若罔闻般看了桃喜一眼,却是调转过身,朝了两个贴身的随人吩咐道:“前路不必再跟了,都安置在此处候着。”

    “邵文!”桃喜急声一唤,已是不安的扶过竹栏,向岸头挪步道:“我要见邵云!”

    “我说过,他不会来了。”见桃喜步履不稳,邵文即刻回身踏上了竹筏,只一将人揽进怀中,却是沉沉的睨了半饷,幽声语道:“为了防我……值得吗?”

    “我不知道……”桃喜懊恼一挣,尽是无言以对。而万籁俱寂的湖面上一派暗沉,除了偶尔泛过几朵细细缕缕的水纹外,便只剩下了俩人纠缠在一起的深影,徜徉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