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浮桃年 > 《浮桃年》第160回 相思了无益
    日头缓缓西下,晚风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着,已是绕过了城南的路界。

    “永顺,夫人这是到哪?”因着李语晴的坐车新刷了青油,邵云不惯那股味儿,于是便独自一乘带了江闰月跟在其后,“如此下去,怕是要进郊外了……”他觑了眼褂袋里的怀表,又抬眼望向车外,见道路两旁尽都是拂柳如荫的堤岸怎也行不完,旋即心念一动,开口命道:“调头往南!”

    “啊?调……调头?”永顺一时未能反应,忙忙然回过头来看邵云时,手中的缰绳不收,却是一个人絮絮语道:“这路没错呀,少爷!夫人是说五里堤的邹公馆,还说过了前头岔口左拐便到了,可没交代让咱们上罘罄寺的话那!”

    “永顺哥,你真墨迹!”只未等邵云开口,江闰月已是猫着身,从车厢的小窗里钻了永顺的驾车位上,对了他一个鬼脸道:“夫人没交代,少爷交代了,把马绳子给我!”说着,便是去抢永顺手中的马鞭。

    “去去去!小鬼头别闹!”永顺借机一喝,听邵云始终不语,不由得心里一虚,驱车停了路当央上,却不忘念念碎道:“少爷,可这路真没错呀!您瞧那不是,夫人的车都过岔口了,咱们……”

    “调头往南!”面对永顺的喋喋不休,邵云一下冷了面上颜色,一口截断道:“永顺,以后我说的话,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是,少爷……”永顺闷闷应着,扬手去策马鞭,才发现不知何时江闰月已是抽走了自己的鞭辔,正偷笑着,向了那俩匹高头大马亢声呼道:“小马儿,驾——咱们一块去见桃姐姐!”立时间,马儿轻轻踏开了脚蹄子,带着车轮的咕噜声徐徐作响。

    邵云忽的展颜一笑,才发现心底的思念早已如密密匝匝的水纹般荡漾开去……直至淌过心间,漫过心头,一递一递,潺潺不绝。

    ……

    只一过了五里堤外的岔口处,便有卫兵手按枪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挺立在夹道两旁,向了李语晴的马车齐刷刷的行来军礼。

    “娘,咱们……咱们这便是到了吗?”阿籽何时见过此般阵势,略一挑帘看去,竟是被实实的唬了一跳,“怎么瞧不见大少爷的车了?该不是……永顺跟丢了吧!”

    李语晴听了心中委实一惊,儿子八成是上寺里寻桃喜去了,然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道:“瞧你,丈夫一不在身旁便是怕了,若往后让你一人持家,还不定成什么样呢。”她从容笑着望去了不远处的一栋三层洋楼,见一身元青色江绸衫子的邹雷浩被十来个长随簇拥着,正迎出门来,不禁命停了车夫,在半道里带了阿籽下来马车,敛衽礼道:“邹先生,有礼了。”

    “瑶林不敢,三小姐有礼。”几步赶至李语晴的跟前,邹雷浩硬是一揖到地罢,这才引了婆媳二人一边前行,一边问道:“令郎如何不一同前来?瑶林可是对三小姐的哥儿羡煞不已呀。”

    “瑶林……你言重了。”听他固执的一口一个三小姐来唤自己,李语晴心中一阵恍惚,竟也不自觉的称起了邹雷浩的台甫,失笑语道:“云儿性子执拗,路遇罘罄寺,非得进寺里替霁兰上柱香不可,我念他一片孝心,也便允了,想来一会就能到的,不必等他。”

    “好,既是如此,不妨先见见犬子松堂。”邹雷浩面上淡淡的,可心里却是被李语晴的话触得扎扎实实一痛,“三小姐,请——咱们边开筵,边等云哥儿。”他说着将手一让,待到李语晴和阿籽步入前厅后,才唤了管家过来跟前问道:“少爷人呢?客人都到了,怎么还不见他出来?”

    “回老爷,少爷又不知道去哪了……”管家无可奈何的回着,但见一辆军用吉普正从门庭口缓缓开驶进来。“回来了!陈副官回来了!”他突然扬手一指车上,兴奋语道:“老爷,少爷定是找着了!”

    “报告大帅——”车子刚一停了花园里,陈副官便忙从车上跨下,对了邹雷浩一站军姿,礼道:“少爷不在沐园,附近一带,部下也派人看了——没有!”

    “这个孽障!”邹雷浩无可抑制的一喝,却又不得不把面上怒容一敛,回身一边朝了前厅进,一边命道:“小陈,你还带几人在附近转着,若遇上云哥儿,就亲自把人护送过来——管家,开筵!”话毕,一撩袍角已是入了前厅,而此刻的前厅里,一盏巨大的水晶落地灯闪闪烁烁亮着,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晕,从三层扶梯的当央旋转而下。

    “大帅,您等等。”见随人们纷纷跟了邹雷浩的身后鱼贯而入,布菜的布菜,斟酒的斟酒,陈副官略一迟疑间,忙也跟了进去,将邹雷浩一口唤住,问道:”少爷那边,部下是否还要继续去找,请大帅指示!”

    “先不管他——你们两个,还不快请客人上座!”邹雷浩身形一顿,指了一旁候着的两个小丫头过去李语晴的跟前,这才回过脸来,对了陈副官道:“不用找了,就等他自己回来,我再好好收拾他……”

    “大帅这是要收拾谁?”正说着,忽听一声慵懒的问话声自二楼的扶梯口响起,“该不是我吧……”

    “少爷?”陈副官一怔,抬眼看时,竟是邹松堂气定神闲的晃着一把折扇从楼梯口处款款踱步下来,“原来您在家……”他说着回过神来,大步一退,利索的行了个军礼,朗声道:“大帅,那部下就先告退去迎邵公子了!”话毕,忙又朝了李语晴和阿籽的方向各行一礼道:“见过夫人。”

    “副官客气了。”李语晴扶了阿籽的手背从位上坐起,过来邹雷浩的身旁,一开口便是含笑推辞道:“云儿不过是个晚辈,瑶林大可不必……”

    “嗳,三小姐此话差矣……”乍一听,邹雷浩已知其话中之意,于是忙不迭打断道:“云哥儿纯孝,虽是后生晚辈,如此的礼遇礼待,还是当之无过的。”他说着看了眼身后依旧闲步拾阶的儿子,禁不住沉声催促道:“松堂,还不快些过来见过邵夫人。”

    “是,大帅!”邹松堂突然高声一应,紧跟着步子就地一收,竟是学着陈副官的模样,极漂亮的打了个军礼道:“见过邵夫人!”一时间,但见厅里的众人纷纷侧目一脸尴尬的望向自己,他却反倒没事人般踱了李语晴的面前,又学着父亲迎出门时的样子,深深一躬,作揖礼道:“世侄这厢有礼了……”

    “虎父无犬子。”李语晴赞许的额了额首,她虽是对邹松堂的劣迹斑斑耳熟能详,也对他和冯青澜的传闻很是忌讳,可面上依旧慈爱的笑着,向了他虚手一抬道:“世侄无须多礼,快请起。”她说着这才仔仔细细的开始打量起邹松堂来,然只一触及那一张颠倒众生的妖娆韶颜时,竟是心下一骇,直望了邹雷浩,失口语道:“瑶林,你这孩子幸得是个男儿,若为女子,岂不……”话未完,李语晴顿觉自己太过失态,随即垂首一笑掩饰过去,拍了拍阿籽的手背,小声提醒道:“阿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与邹公子见个礼……”

    “噢……是,娘。”阿籽也似回神的应着,忙趋步一前,蹲身礼道:“见过邹公子。”

    “免礼。”见阿籽好奇的抬了眼望自己,邹松堂止不住眉眼一开,佯装不知般将她上上下下毫无顾忌的一番打量后,问道:“不知这位是?”

    “我……”阿籽窘迫的一垂首,邹松堂她是见过的,也知道此人生得奇美,只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倒叫她没来由的一阵自惭形秽,慌声回道:“夫家……夫家邵云……”

    “原来是少夫人……失敬失敬。”邹松堂毕恭毕敬的补了一礼,却又凤眼一挑,半是玩味儿,半是认真的打趣道:“若不言明,我还当是夫人屋里的哪个俏丫头要送与我呢!”

    话毕,满庭愕然。阿籽更是面上一红,躲去了李语晴的身后,而一旁的邹雷浩早已是按耐不住了怒气,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他说着一把拽了儿子过来,数落道:“若想出去,你便现在去,只要不在外头给我惹是生非,我不拦着你!”

    “瑶林,年轻人随性些无妨的,你看云儿此般不还未到吗?”李语晴不动声色的剐了阿籽一眼,随又回过头来,插口劝道:“左不过是句小儿女的玩笑话,你若这样动怒,岂不显得俩家人生分了!”

    “三小姐宽宥,瑶林教子无方,真是惭愧的很那……”碍于李语晴在场,邹雷浩不便继续发作,只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斥道:“孽子,赶紧同少夫人陪个不是!”

    “松堂口不遮拦,还请夫人,少夫人见谅!”邹松堂装模作样的在原地打了一拱,又似笑非笑道:“今晚上,松堂本想着出去会会二少爷的,不过既是大公子驾临寒舍……”他说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望去父亲,然出口的话,却是对了陈副官语道:“陈副官,大公子还是我去迎吧!我知道他在哪,顺道里,还能见见桃娘子不是……”

    “娘?”被邹松堂一提及,阿籽满腹狐疑已是难以抑制的脱口而出道:“大少爷该不是寻桃喜姐姐去了吧?”

    “住口!”李语晴烦躁一喝,倒不为邹松堂拆穿了邵云去寻桃喜的事实,而是为了他口中的一句会会二少爷,直蹙着额,不安的看向了邹雷浩,问道:“瑶林,霁兰的儿子和松堂……”

    “三小姐放心——”邹雷浩见势不妙,忙一口截断了李语晴的话声,宽慰道:“瑶林心中只记着你的救命之恩,不曾记着其他,至于后辈之间的恩怨瓜葛,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如此甚好,霁兰是霁兰,小文是小文……”听邹雷浩半是隐晦半是直白的表了心意,李语晴默默一额首间,已是顺了他的意思,转口语道:“不过外头的谣言信不及,瑶林是明白人,想来心中该是一片雪亮的!”说到底,她怕的不过是邹雷浩的从中帮衬让邵文如虎添冀罢了,既然对方无心来掺和,也便噤了声,不再多言什么。

    “是……流言止于智者,瑶林明白。”邹雷浩含笑着回过头去,却是对了儿子怒目一视,吩咐道:“陈副官,你带了松堂一道快去快回,我和邵夫人还等着!”

    “是,大帅!”陈副官在一旁也瞧得尴尬,只一领命,便疾步过来将手一让,邀了邹松堂先行道:“少爷,请!”

    “别忙嘛!我料大公子就快到了……”邹松堂毫不理会父亲眼中的警告,莫名一笑,竟是独自踱了筵席前,翘足坐下道:“因为桃娘子她……根本不在山上!”他说着从桌上擎过一杯酒,一仰脖子饮了,方才抬起眼来,环视着面面相觑的几人,轻浮笑道:“人又不是我拐走的,你们瞧着我作甚?我只知她不在山上,却不知她在哪,看来晚些还得会会二少爷才是……兴许他知道呢!”

    “世兄劳烦!”话声一落,顷刻间,厅里一片寂静无声,只听得门厅口有人淡漠着嗓音,亢声语道:“只是内子的去处,就不劳你挂心了!”

    “云儿……”李语晴闻声反应过来,待到看去门进处时,邵云一袭黛蓝长袍已是颀身玉立在了当央,正向着邹雷浩和自己款步踱近,却又在半丈外停下,只对了邹雷浩一人端肃一拜道:“见过世伯。”说罢也不起身,直等了邹雷浩命起后,又是儒雅一拜道:“世伯,云来迟了,一会自当罚酒三杯以示歉意。”

    “好!”邹雷浩拍了拍邵云的肩胛,朗声笑道:“云哥儿爽快……”

    “云儿?”李语晴心中隐隐不安,见邵云款款起身,忙过去揽了他的胳膊肘,问道:“桃喜可好?”

    “她很好……”邵云沉敛笑着,回道。

    邵云从不曾与自己这般说话,李语晴心里一凛,抬头看时,才发现儿子此刻一双淡然如水的眼中竟是满满的冰冷和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