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山半山腰的断崖边,山风阵阵,将禁卫军的锦旗吹得猎猎作响。
似乎连天都晓得今天将是最糟糕的一天,天气阴沉沉的,乌云一层层地压下来,直叫人喘不过气。
断崖边早已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邢台,邢台四周堆满了柴火。
云舒被反手绑在柱子上,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瞧不清她的样子。
离邢台不远的地方还摆着一个祭坛,身穿道袍,幻化成一个老道士,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的瑶姬冷眼看着邢台上的云舒,心下不住冷笑。
果然,在仇恨面前,没有谁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爱!
现场几乎聚集了全城的百姓,禁卫军都出动了一大半,不止是为了防止妖女逃跑,还得压制这些情绪稍显激动的平民百姓,免得扰乱现场秩序。
在较远的地方,还停着一辆外表看上去很普通,内里却很是华丽的马车。
牧雪兰歪坐在车窗边,远远瞧着邢台上的云舒,眼中是大仇得报的快意:“牧云舒,这一次,我看谁还会来救你!”
负责监督行刑的官员看了眼天色,走到祭坛边,恭恭敬敬请示道:“仙人,时辰已到,是否可以开始作法了?”
“嗯。”瑶姬沉沉地应了一声,便手举宝剑,挑起供桌上的符咒在空中挥舞,口中念念有词。
腾地一声,符咒无火自焚。
在场的百姓眼见着这一幕,纷纷跪下磕头,神情敬畏不已。
不得不说,这一幕当真讽刺。
以捉鬼除妖为己任的天师要被当成妖邪之物烧死,而真正的妖怪,却受到百姓的爱戴尊重。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谁是正,谁是邪,只是一味的盲目跟从罢了。
自焚的符咒自动落到邢台边的柴火上,一刹那,火光冲天。
暗沉的天似乎都被这浓郁的火色生生劈开一条缝,熊熊烈火燃烧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在替谁鸣冤。
不过一会儿,大火蔓延上邢台,蔓延上刑住,那个始终低着头,像是已经昏死过去的人,彻底被这熊熊烈火吞没。
牧雪兰看到这一幕,心中被巨大的快意包裹,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空虚和落寞。
该死的人死了,之后呢?在那深深皇宫里,面对喜欢的人却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爱,这,就是她最终的归宿吗?
大火很快将整个邢台化为灰烬,邢台上的人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具焦糊的尸体,大火还在不断将她吞噬。
牧云舒,终于死了!
瑶姬眼中尽是快意,身形一转,眨眼消失。
“妈呀,真是神仙?”站直她身边的官员傻眼地看着这一幕,扑通一声,腿软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人群渐渐散去,很快,断崖恢复了它原本该有的寂寥,唯独那一堆废墟见证着这一切的真实。
就在不远处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后,掩映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见四周再没其他人,紧捂着身前人嘴巴的手,才慢慢收了回来,公仪战退开一步,沉声道:“抱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救你的办法。”
站在他身前的人,身形娇小,大约被关的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看起来瘦弱的让人心疼。
身上的衣服早已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松散着遮住半张脸,却分明是云舒!
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空洞无神,她就那样看着邢台的方向,干裂苍白的嘴唇紧抿着,不多时,竟冒出了鲜红的血珠。
她竟然,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因她被活活烧死!
见她久久不动,公仪战举步绕到她跟前,一眼看到她嘴唇上的血,瞳孔微缩:“舒儿!”
他伸手要去拉她,她却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直往后退。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公仪战愕然地看着她空洞到看不见灵魂的眼神,心骤然一缩:“舒儿,你……”
“你不惜用这种方法救我,是单单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其他?”云舒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会被风一吹就散。
身形一震,公仪战张了张嘴,却半晌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机器人般冰冷机械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云舒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径直往邢台的方向走去。
那堆废墟离陡峭的悬崖不远,云舒一走过去,凛冽的山风吹得衣裳翻飞作响,远远看着,就像她整个人都会被吹下去一般,看得公仪战心惊肉跳,连忙跟过去。
云舒却只是蹲下来,从那堆废墟里扒出替她而死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具焦尸,已经被烧得完全看不出原本样貌的焦尸。
她想让她入土为安,却一时找不到挖土的工具,想了想,干脆用降魔杖充当铁锹。
“舒儿,很晚了,跟我回去吧,你需要休息。”公仪战站在她身后,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放心,我会好好安葬她,会善待她的家人,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云舒充耳不闻,只兀自挖着坑,所幸断崖边的土质松软,她双手也跟着用上,很快挖出一个半人宽的浅坑。
这对被烧得萎缩成一团的焦尸而言,足够了。
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抱进坑,她徒手埋土,终于亲手把这个人安葬。
待要再去找木头做个简单的墓碑时,一块刻着小桃之墓的木板从斜刺里伸过来:“给!”
是公仪战。
抿了抿唇,云舒没有拒绝,沉默着接了过来,深深插进土里。
跪在墓前,她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却迟迟不起来。
“舒儿……”公仪战半蹲在她身侧,想扶她起来,突听她声音平平地响起:“公仪战,你想要玉魂是不是?”
点名道姓的称呼让公仪战心神巨震,强烈的不安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这一刻,他竟连玉魂这两个字都忽视了,只哑着嗓子,不敢置信地问道:“舒儿,你、你叫我什么?”
云舒不看她,慢慢站起身,低眸望着脚下云雾缭绕的悬崖,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公仪战,我把玉魂给你,从此,你我师徒,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不止是他,还有公仪珏,她只愿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云舒闭上眼睛,心里反复念着自主放弃玉魂,只觉一阵热量从腹部流窜至四肢百骸,不多时,有什么东西缓缓从丹田之中升起,随即,一阵水蓝色的光芒将她笼罩其中。
公仪战彻底僵在原地,一时间,竟连出口唤她的名字都变得那样困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蓝色如水晶般的东西离开她的体内,漂浮在半空。
身体一瞬间像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云舒神色疲惫,身形止不住的摇晃。
眼看快要倒下,她却强撑着不让对方看出她的狼狈,转身面向公仪战,一字一顿道:“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若有来世,但愿,我只是你的徒弟……”
话音未落,她纵身一跃,直直跳下了悬崖。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公仪战根本反应不及,他瞪大眼睛,脸色狰狞地嘶吼出声:“云舒!”
他冲过去趴倒在悬崖边,想要将她拽住,却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嘶的一声,那一角成了碎片,被他紧拽在手中。
“小姐!”
刚赶过来的若柳一眼看到这一幕,忙撕开空气瞬移到半空中想接住云舒,云雾缭绕的悬崖下,却早已看不到半个人的身影。
失去瞬移力量的牵制,若柳自己也跟着直往悬崖下坠去,只得咬牙瞬移回悬崖边,一把拽起公仪战怒声喝问:“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公仪战失神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脸色灰白。
云舒最后说的那些话在脑中不断回响,随即是那晚他对公仪珏目的的猜测,一瞬间,灵台清明,他眼神阴鸷一把甩开若柳,狠狠咬牙:“公仪珏!”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跟云舒说了什么,让云舒心灰意冷,生出求死的念头,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乍然听到公仪珏的名字,若柳一愣,心头跟着涌上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一切、这一切难道都是他设计好的?
不、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云舒的眼神到底掩藏了多少爱恋,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可能会这样对云舒!
急需得到公仪珏肯定的答复,她徒手撕开空气,再看时,人已出现在质子府的后院。而和她一起赶到悬崖边的叶玄,早已呆怔在那里,望着悬崖底怔怔出神。
彼时,公仪珏正在后院的凉亭里喝得烂醉如泥,却还要继续喝。席其其站在旁边,心下一万字不解,既然他家主子根本放不下那个牧云舒,为什么还不想办法去救她啊!
“公仪珏!”
第一次,若柳对主人直呼其名,怒气冲冲拽起他的衣领子质问:“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设计好的?”
公仪珏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哼笑:“是啊,她现在,一定很心痛吧,她最爱的师父背叛了她,就像她当年,背叛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