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父母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对子女好的。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个世界上，总归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像是一直想要忽略我存在的我妈，像是打着爱的名义不停虐待小申的申太太。长久下去，一定会带来伤害的。不是给自己，就是给他人。
听到房间里的小夫妻满怀爱意的商讨着育儿计划，我是百感交集。站在靳安身边，我自嘲的笑笑说：“估计没有哪儿个妈妈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这么没有余地……不是说母女是前世有恩情的人吗？老天是不是安排错了，居然让我和我妈如此相互厌弃的人做了母女。”
“也不一定都是有恩情的。”靳安很实事求是的分析说，“有些也是因为有仇的。”
“太好了。”我叹气，“那说的就是我们了。”
房间被改头换面的彻底，我连怀旧一下都找不到地方。最后我和靳安只能蹲在那阳台上看着枯草杂生的花盆唏嘘，感叹着春花秋月草木无情。
“女孩子是不是都很喜欢花？”靳安好奇的问我。
“可能吧！”其他人我不清楚，我倒是挺喜欢的，“以前我在家，经常没有人和我说话。他们三个是一家人，我总是被孤立在外。我寂寞的很，没事儿就和我养的花聊天。我搬家的时候本想把它们带走的，但是我妈妈说，这是她家的东西，她不会送给我。我知道她不喜欢我的花，可是我没想到她会把我的花留在这儿等死……就像我一样。”
能感觉到我的难怪，靳安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膀。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我是认真的：“我都习惯了，真的。呵呵，我记得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妈有一次更……因为我前一天晚上惹她不高兴了，第二天我放学回来碰到她同事来家里，她同事问我是谁，她直接说我是亲戚家孩子，和她不熟。”
“那确实是有点……”靳安也词穷的想不出形容词了。
虽然靳安的家庭比较，嗯，和一般家庭“不太一样”。不过从短暂的接触中我能感觉出，他的妈妈舅舅非常爱他。和我不同，他有人宠，有人疼，有人娇惯，就算死了，也有人不停的为他奔走。他们不会因为他离开就忘了他，也不会趁着他不再就搬了家……如此说起来，我都有点嫉妒靳安了。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的小夫妻准备休息了。时候差不多，我和靳安也该离开了。因为我们穿了寿衣，看起来和路上的鬼没什么两样。不用像第一天去申城斌家里那般躲躲藏藏，我们逛起大路来也是昂首挺胸。
“为什么我们第一天不这么做呢？”不用偷偷摸摸，我心情好了许多，“那个下水道，简直是臭极了。”
“确实是很臭啊！”回想起那个味道，靳安皱了皱鼻子，“可是我当时……不想让我妈妈和舅舅知道我在做什么。”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们很关心你啊！”
靳安稍微弯些腰和我脸部靠近，他笑说：“正是因为他们关心我，所以我才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没听过关心则乱吗？要是他们知道，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全部事情他们都包揽过去，我只能在旁边看着。”
好吧，我不是太明白。
“你想啊！”靳安进一步解释给我说，“这就好比一个家族产业，我的妈妈是驱鬼师，我的舅舅是驱鬼师，而我也不得不当驱鬼师……可我不想当驱鬼师。”
“可是你就是啊！”靳安越解释我越糊涂，“你在网上给我留言时，你就说你是驱鬼师啊！”
“是啊！”靳安闷闷不乐的说，“这也是问题所在，如果我不说自己是驱鬼师，那我压根接不到工作。”
“那你理想的工作是……”
“祭灵人。”说起自己喜欢的职业，靳安眼睛都变亮了，“不用靠暴力手段去驱鬼，用语言感化去安慰一个个失落的灵魂。初晓，你可能不理解这其中的差别，但是我告诉你……”
差别我不理解，但是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靠嘴遁拯救世界呗！热血漫画里的男主都是这么做的。”
“……”靳安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晚是我当鬼的最后一晚。靳安想带我看点新鲜的。他带我去了城南的鬼市。
我活着的时候很少来城南，这里白天大部分是卖殡葬用品的。花圈啊，寿衣啊，全都有卖。到了晚上，这里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番景象。零星有几个鬼魂沿街摆摊，不是卖着小吃奶茶，而是叫卖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有靳安在身边，我见到恐怖的鬼脸也没感到太害怕，不停的东瞅瞅西看看，我好奇的问他：“这里卖的还阴债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还阴债，他是可以帮忙还阴债，阴债就是人生前死后欠下的债，那些都是要还得。”靳安娓娓而谈，“鬼市里的东西也不是卖给鬼的，而是卖给驱鬼师的。能在这里叫卖的，或多或少都和鬼差有点关系。驱鬼师帮忙给人还阴债，等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他们就来鬼市交易。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虽然靳安舅舅说他是一知半解，可每次靳安给我讲说这些时，他总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和恶作剧的时候完全不同，他显得格外从容淡定，甚至是……有点迷人。
到现在我还是很怕阴间的一些东西，但是我却很喜欢听靳安给我讲说。在逛鬼市的过程中，我全程都在听他讲。他说的很多我都不能理解，我也还是喜欢听。最后还是靳安他自己停了下来：“我说的有点多了，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我笑了笑，“我感觉很神奇。我收回我刚才的玩笑话，我相信你会是很好的祭灵人。不说别的，就说我好了，要是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怎么样。我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每天每天都在噩梦里挣扎着。”
靳安不好意思的笑了，听到我真心实意的夸奖，他似乎是真的害羞了。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这都是我此生最充实的一天。我和靳安去过了我的大学校园，我们“报复”了我的渣男辅导员，我们一起去了我妈妈家“看花”，靳安还带着我逛了鬼市。为了给这一天画下完美的句号，靳安带我去山顶去看日出。
秋天山顶风大，没几个人会夜里来，就连鬼也只是我们两个。我们坐在松树底下，靳安还特别准备了两瓶啤酒，我忍不住笑他：“我们又不能喝，你带上来干嘛？”
“气氛嘛！”靳安还挺有情调，“我活着的时候总想能和朋友一起带着啤酒来山顶喝点，但是一直没机会。”
“为什么？”靳安看起来不像是胆子小的，“你妈妈给你设置了宵禁吗？”
“那倒不是。”夜幕下，靳安笑得有点冷清，“因为我没朋友。”
我一边研究着怎么开啤酒瓶，一边说：“那你会带我来，我还真是感到荣幸。”
“不问为什么？”靳安说。
“什么为什么？”我没明白。
“问我为什么没朋友啊！”靳安笑，“你不是问题很多吗？”
我是经常问题很多，可是这个问题我自己就可以理解：“有什么好问的？我不是也一样吗？”
“哈哈！”靳安忽然心情很好，“你说的对，要是可以的话，我现在真想跟你碰个杯。”
“哈哈。”我也笑，“cheers！”
我们两个说着，笑着，似乎黑漆漆的山顶也没那么冷清了。正说着，靳安忽然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黄纸叠的纸花，他伸手递给了我。
看着靳安手里的纸花，我愣住了没敢去接，靳安就那么举着，他说：“很抱歉我弄不到鲜花，你知道的，鲜花不能用烧的，就算我让我舅舅烧来，那些花也会变的很难看……我手艺还不错吧？我觉得最起码，应该比你家花盆里的那些枯花要好看的多。”
“嗨，也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多少说点什么？”靳安以为我不高兴了，他试着逗逗我开心，“你别看这是个纸花，可是冥纸在阴间很贵的！相当于挪威空运过来的价格呢！”
靳安是想逗着我笑，但是听完他的话，我哭了。
虽然活着的时候我寂寞无依，我却很少哭泣。死了死了，反而哭成了泪包。明明靳安是一个浑身上下都阴气森森的鬼，可是他带给了我此生最大的温暖。
我爸爸，还有这朵花，这难忘的一天，以及……很多很多不经意的感动。
我把自己藏在暗处，努力不让靳安看到我的眼泪。颤抖着手接过纸花，我佯装不经意的说了声“谢谢”。
“这才像话嘛！”靳安没看出我的异常，他像是也松了口气，“刚才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不喜欢呢！”
“靳安。”
“什么事儿？”
我用手摩挲着他叠给我的纸花，冥纸上面并不光滑，纸花的样子也有点怪，我却开心的不得了。我没想到这辈子能收到花，也没想到第一次收到花会是以这种形式。恋恋不舍的看向他，我问：“等我还阳后……我还会记得你，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