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刘备的日常 > 《刘备的日常》1.94 此生足矣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自金水小市归来,幕府右丞贾诩,便闭门谢客,抚琴自娱。
  
      琴声时缓时急,忽快忽慢。先高亢如云,又婉转低沉。
  
      高雅之士抚琴,琴声乃是心声。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所谓知音难觅。
  
      伯牙,为晋国上大夫。钟子期,一山中樵夫耳。地位悬殊,可谓云泥之别。然,二人倾心相交,遂成知己。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此,方可称真情义也。
  
      然古之贤者,公私分明。切莫将私情与公义,混为一谈。抚琴和治政,显然是泾渭分明的两码事。若钟子期以伯牙知音,而获高位。此举便是借听琴,觅进身之阶。内中暗杂利益诉求,动机不纯。纵然高山流水,二人亦再无真情义可言。
  
      如先前所说。真·情、义,人生能各得一份,足矣。
  
      余下,皆是利益。
  
      何为真情,三墩与公孙长姐。何为真义,刘备、关羽、张飞。
  
      后世权谋之术大行其道。一切皆是利益。切勿再谈情义。
  
      高山流水,李郭同舟,桃园结义。
  
      若满脑子功利,断难理解古人此举。不必强求。
  
      『私欲无损公义。』公私分明,真豪杰。
  
      正如跟宦官们只谈情义不谈钱,便是耍流氓。后世,先利而益,再谈感情。切记。利益是一切的前提。切勿将私情、私欲、个人野望与家国大事,混为一谈。
  
      阎行与贾诩,相伴日久。从未见才智绝顶,智机千变,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举重若轻,风轻云淡的贾文和,如此徘徊悱恻,百转千回。
  
      阎行虽不敢称知音。却也粗通音律。自院中聆听许久,这便立足廊下,隔窗问道:“右丞可有心事?”
  
      琴音忽止。须臾,贾诩言道:“彦明且入内室一叙。”
  
      “喏。”
  
      示意绣衣吏谨守岗位,阎行推门入室,与贾诩相见。
  
      “不知右丞为何事心忧。”
  
      贾诩却答非所问:“殖货里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本以为独我能置身事外。岂料,今利欲熏心,亦难独善其身。”
  
      阎行又问:“敢问右丞所言之利,究竟是何物。”
  
      “天下。”贾诩语出,轻如鸿毛,却字字重若千钧。
  
      “如此重利,何人又能独善其身。”阎行叹道。
  
      贾诩忽问:“若,今汉国祚因我而断,却令主公一统天下。以彦明所知,主公当如何?”
  
      阎行浑身一凛,似有所悟:“主公,世之英杰也。若有悖天道伦常,必耻于获取。”
  
      贾诩轻轻颔首:“彦明之意,我已尽知。”
  
      见贾诩不再言语,阎行亦知多说无益。静坐片刻,便起身离去。轻轻合上室门。夜风一吹,竟冷汗淋漓。
  
      西园,万金堂,销金窟。
  
      金碧辉煌,堆光如昼。
  
      自王美人香消玉殒,西邸便灯烛长明,彻夜未熄。
  
      陛下自斟自饮,落杯发问:“皇后如何?”
  
      梁下隐约有人低语:“一切如常。”
  
      “大将军如何?”
  
      “新募死士数千,充塞府中、城中各处,及洛阳八关。”
  
      “杨司徒如何?”
  
      “恐难长久。”
  
      “老大人如何?”
  
      “偶染小疾。”
  
      陛下轻轻举杯,不再发问。
  
      大将军何进,自蓟王披丧送亲,险屠满门。一战破胆,从此夜惊。先前还有所顾忌。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今已全然不顾。大肆招募亡命之徒,充塞洛阳周边。八关已尽入何进之手。洛阳城中,并无足够兵马制衡。一旦有变,勤王大军,将被八关所阻。假以时日,尘埃落定。便是蓟王,亦鞭长莫及。
  
      “大将军意欲何为。”陛下心念至此,忽灵光一现:“来人。”
  
      “老奴在。”张让趋步入内。
  
      “移驾永乐宫。”如今能为陛下解何氏外戚之困,唯有永乐董太后。作为处于下风的董氏外戚,与陛下有共同之利益诉求。
  
      永乐宫,偏殿。董太后背身而坐。怀抱贵子,轻哼童谣,哄其入睡。
  
      须臾,便有心腹宫女,入殿通禀:“禀太后。陛下仪仗,正往永乐宫而来。”
  
      “朕已知。”被人打断河间旧国歌谣,董太后颇不耐烦。
  
      待宫人离去,董太后先将歌谣哼毕,这才起身将贵子放下。整理好衣裙,出偏殿,入正殿恭候陛下。
  
      母子相见。
  
      听陛下道出心忧。
  
      董太后略作思量,这便冷笑道:“何氏外戚,嚣张跋扈,横行朝野。若再无掣肘,必出前朝旧事。主弱臣强。只需鸩酒一杯,便可毒杀幼帝。再立傀儡新帝,易如反掌。”
  
      “母亲所言……极是。”前大将军梁冀,屠杀幼帝故事,陛下焉能不知。又焉能不深忌。陛下问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知子莫若母。见陛下明知故问,董太后却也不说破:“陛下深夜至此,正好避人耳目。何不密令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入宫相见。”
  
      此言正中下怀,陛下欣然点头:“如此,甚好。”
  
      快马出城,掩人耳目。直奔西郭函园。如今骠骑将军、执金吾、永乐少府皆迁居院内。老司徒杨赐,亦暂居九坂坞,就近寻医问药。由蓟国名医,悉心诊治。
  
      得陛下密召,三人不敢怠慢。星夜入宫相见。
  
      董骠骑得永乐少府杨彪推举,觅得孔融等高士入府,如今亦知行倍增,隐有与大将军何进分庭抗礼之势。
  
      入宫前,长史孔融已有叮嘱。且听永乐少府杨彪如何对答。再见机行事,切莫失语君前。董重默记在心。
  
      果然,待陛下说完。
  
      永乐少府杨彪,起身奏报:“回禀陛下,若只心忧大将军兵权,此事易耳。”
  
      “杨少府何不直言。”陛下大喜。
  
      “闻北军有五校。陛下何不在西园另置八校,以分大将军兵权。”
  
      “西园八校。”陛下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又摇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若此时募兵,耗费钱财,必受百官所阻。”
  
      董太后笑道:“陛下西邸卖官,年入数十亿钱。单蓟国本季献费,足有六亿三千万。何不自筹军资,募西园八校。”
  
      见陛下颇为意动,董太后又言道:“八校军资,朕愿认领其一。”
  
      董重亦答曰:“回禀陛下,臣亦愿认领一校。”
  
      陛下闻言笑问:“骠骑将军,亦颇有余财乎。”
  
      董重讪讪笑答:“五官中郎将麾下,有数千江东健勇,正可拿来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