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刘备的日常 > 《刘备的日常》1.77 蜩螗之鸣
    “我无病。”上元夫人怒叱。
  
      “病患皆言无病。”大秦圣祭,徐徐迫近:“若真无病,岂会大胆如斯,竟去招惹夫君。‘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常闻‘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你却‘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若不是病,又是何故?”
  
      “……”一席话,听得上元夫人,无言以对。龙有逆鳞,触者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本以为得计,岂料早被蓟王窥破。
  
      “人要知足,更要知惧。”说完,大秦圣祭只手按住喉咙,将中药液,悉数灌入。
  
      汤药入腹,倒海翻江。上元夫人欲寻破绽,遂强问:“此药何名。”
  
      “阿弗洛狄忒之魇。”大秦圣祭又转为汉语:“换作大汉,可称之为‘蜩沸之鸣’。”
  
      出自《诗大雅荡》:“如蜩如螗,如沸如羹。”郑玄笺:“饮酒号呼之声,如蜩螗之鸣,其笑语沓沓又如汤之沸,羹之方熟。”后以“蜩螗沸羹(tiáotángfèigēng)”喻喧闹嘈杂。蜩,蝉之别称;螗,背青色绿,与蝉相近,比蝉还小之鸣虫。
  
      药效入脑,真气浮动。上元夫人,全力相抗:“此药诀窍,便在一个‘荡’字。”
  
      “然也。”大秦圣祭,轻轻颔首。
  
      幻药入脑,多说无益。上元夫人,默诵定字心诀,稳住心神。瞳孔强行收缩数次,陡然放空。陷入无边幻境……
  
      “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待刘备下监牢,窥探上元夫人状貌。忽生感慨:“堵则溢,疏则顺。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麻姑仙心领神会:“夫君之意,渔父乃是劝三闾大夫,变其法,不易其心。更其言,而志不改。”
  
      “一言蔽之,‘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刘备轻轻颔首:“与时俱进也。”
  
      “荡,漾也。”麻姑仙如何还能不醒悟:“上元夫人全力相抗,反受其害。”
  
      “抗拒越强,反噬越烈。”刘备叹道:“正因宁死不屈,至死不改。且又‘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故三闾大夫品节高洁,为世人所敬。”蓟王言下之意。世道人心,人情世故,三闾大夫皆懂。然却宁死不愿苟且。足称高洁之士。不知世态炎凉,非黑即白,那叫涉世未深,脑子不全。高人,必然是高于常人。若连常人都不如,如何能高人一等。
  
      麻姑仙言道:“首要,便是活下来。”
  
      “正是如此。”刘备一语中的:“上元夫人当比不了三闾大夫。”
  
      “夫君所言极是。”麻姑眸生异彩。夫君自有先见之明。
  
      上元夫人之症结所在,便是胆大包天,无自知之明。乃是“妄”病。
  
      “妄,乱也。”“以人自观谓之度,反度为妄。”“不通于轻重,谓之妄言。”皆言此症。
  
      所谓对症下药。自无需施以肉刑。
  
      刘备遂与麻姑,升上船楼。立冬后,蓟国水稻,已全面开镰。上计署六百里来报。蓟国良田,另加千万官田,今季可得新谷,五亿石。以一家老小计,足可养活天下百姓。
  
      丰年多禾,莫过如此。
  
      蓟米,粒长。只因农人季季选育,历经二十年大成。天下稻米,无可望其项背。
  
      贩卖天下,只眼可辨,无从假冒。作价三百钱一石。天下皆用蓟钞,时人习以为常。正因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货币兑换,两汉五铢,逐渐退出市场。时人对粮价,已无多少痛感。很简单,产出贩入,皆用蓟钞。无需忍受两汉五铢,贬值之痛。至此,货币体系,初步建立。
  
      世上流通的五铢钱,仍有极多。此亦无妨。循序渐进,不出十载,天下再无两汉五铢。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上元夫人,难觅仙踪。”得何苗密报,帘后何太后蹙眉出声。
  
      “正是如此。”何苗表情怪异:“长信宫中细作,亲眼所见,罢筵后蓟王被二宫婢,合力架入侯台殿中。须臾便见上元夫人翩然入内。稍后,蓟王登车远去,再不见上元夫人踪迹。”
  
      “可有旁人入殿。”何后追问。
  
      “未见旁人。”何苗摇头。
  
      “此中必有蹊跷。”何太后言道:“再去打探。”
  
      何苗大胆谏言:“蓟王身侧,奇人辈出。上元夫人,恐步麻姑后尘。为蓟王俘获。待问清前后诸情,太后恐遭蓟王迁怒。不如……”
  
      “如何?”太后扬声反问。
  
      “不如置身事外。”何苗咬牙道。
  
      何后焉能不知壮士解腕。然就此放弃,心有不甘。急切间,忽灵光一现:“速去请守丞,前来一见。”
  
      “喏。”何苗这便领命。
  
      汉中,米仓山,牟阳城。
  
      得左慈手书,张鲁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左师命我等,并与板蛮反。”
  
      “竟有此事。”张玉兰亦是一惊。
  
      “左师何意?”张鲁未能会其意。
  
      “料想,必与先前诸事,大有干系。”张玉兰略作思量:“或是行‘缅匿法’。”
  
      “莫非襄楷……正藏身巴蜀之地。”张鲁亦醒悟。
  
      “事关重大,当亲赴大震关,当面询问。”张玉兰言道:“重金结好七姓夷王子,待我返回不迟。”
  
      “好。”张鲁无有异议。
  
      十里函园,阳港水砦,三足乌号,船宫书阁。
  
      “夫君,尚书令曹节,遣人送来书卷。”马氏捧匣入室。
  
      “速取来一观。”刘备言道。
  
      匣中竹简颇重,似是陈年旧物。马氏捧书上前,随口问道:“此书何人所作?”
  
      “乃桓帝时,襄楷‘诣阙上疏(注1)’。”刘备笑道:“书奏不省。故桓帝未曾得见,然尚书台却存留至今。”
  
      “原来如此。”马氏善属文,能草书,今为刘备答书记。
  
      刘备徐徐展开,细细研读。
  
      “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昔文王一妻,诞至十子,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
  
      所谓图穷匕见。待看到结尾时,忽见一猩红画圈。
  
      “今天垂尽,地吐妖,人厉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
  
      朱笔御批。必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