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负子刀娘传 > 《负子刀娘传》第七十八话 正义 中

  两撮醉生梦死散,用一碗水搅匀灌入野雪腹中,这和尚便缓缓失去了知觉,在床板上沉沉睡了过去。
  江南风取了一条丝线,穿在烧过火的针上。江月容清理了野雪伤口边的血迹和污痕,看着江南风把手中的针扎进了野雪的皮肉里。
  江月容见这针扎下,野雪的身子没有半点抽搐,便知道他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我代这和尚谢过三叔了。”她轻声道。
  江南风的脸上,却是一片冷峻。
  江月容的孩子,在小屋的角落里坐着,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二人的忙碌。似乎是那紧张的气氛慑住了他的心魄,他虽未出力,却聚精会神地望着,似乎他才是屋里最紧张的那个。
  “你是为了救这和尚,才向那剑客下了战书的吧。”江南风忽然压低了声音道。
  江月容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道:“事出突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这蠢货。”江月容的话还没说完,江南风忽然抢话骂道。
  这突然的言语让江月容愣了片刻,心中渐起一阵委屈,低声埋怨道:“难道要我看着这和尚被人打死吗?”
  “我骂的不是你救人!”江南风忽然抬眉瞪了江月容一眼,“我骂的是你怎么现在才应战!”
  江月容茫然不解。
  “那剑客,两天前就开始杀人了!”江南风低声喝道,“武昌城里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就因为那个剑客向你约战,你不现身。你若早一日现身,这和尚今天也不至躺在这里。他是代你受的伤!”
  “我并不知道有人给我下战书!”江月容委屈道,“我只知这和尚每日守在庙里,不让我出禅房。武昌城里出了什么事,我全然不知。”
  听到这里,江南风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
  “若如此,总算你没白练这一身武艺。”他轻声道。
  江月容心头却是一震。
  “三叔,原来你愿意救这和尚,是因为……”
  “是因为道义……”江南风抢道,“就这么简单。”
  江湖中人,见惯了腥风血雨,恩怨情仇,却有一个规矩,是凡习武之人都需遵守的——不可因嗜血而滥杀。
  习武之人,每日习练的都是杀人的技法。愈是懂得如何杀人的人,愈是知道人命的渺小和珍贵处,对性命就愈加敬畏。江湖上有个道义,刀剑若加于人身,则必须有相应的理由和道理,讲出来供天下人评判。若这理由得世人称赞,这刀剑便是正道,如千总府;若这理由为世人所不容,这刀剑便是邪道,如江门。但正邪之外,却还有一种人,他们挥舞刀剑没有理由,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武艺,喜欢杀人的快感。他们杀人,没有固定的目标,更不讲什么道义,只是嗜血滥杀,徒生恩怨,甚至将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当作了屠戮的对象。这类人,已失去了对人命的敬畏,成了嗜血禽兽。不论正道邪道,都不容他们,所以江湖上管他们叫做“魔道”。
  人练武艺,一旦入魔,便是刀剑的傀儡,而不是人了。
  “我以为,三叔如今大隐于市,已不问江湖恩怨了。”江月容轻声道。
  “江湖恩怨,我自然不问。但城中出了一个魔道,这便不只是江湖人的事。”江南风淡淡答道,“若你再不出手,我怕是要忍不住去给他下毒了。”
  江月容却暗暗笑了笑。看来江南风虽人已不在江湖,却不似他嘴上说的那般决绝——对江湖道义的那份执着,早已融在了他的血肉里,无法脱去了。
  言语间,江南风剪断了手中丝线。
  江月容的孩子听了那一声断线响动,忽如得了大胜一般,兴奋地咿呀叫着,拍动着那双小手。
  野雪肩上的伤口,已被针线缝合作了一处,止住了涌出的鲜血。江南风转过身,端起桌上那杯浊酒,抿了一口,闭上眼品了品那酒香,然后惋惜地皱了皱眉,转身将这一杯酒洒到了野雪的伤口上。
  “擦了这酒,包上纱布,休养两三日再看吧。”江南风说完,晃着身子坐到了窗边,望着那一桌凉透了的酒菜,长长叹了口气。
  “谢过三叔了。”江月容说完,便要去抱起孩子,出门喊石老三他们进来。
  “等等。”江南风突然喊道。
  江月容和孩子都是一怔,呆呆地望向了江南风。
  “月容,你这一战,有几成胜算?”他低声问道。
  江月容低下头,沉思片刻,答道:“那剑客的剑法独特,一双长剑更非凡物。我若是偷袭,可有七成胜算。若是正面对敌,只有三成。”
  “那你有几成把握,能伤到他?”
  江月容不解,轻声道:“若要双刀碰上他,我凭着刀长,当有七八成把握。”
  江南风捻着胡须,微眯起眼睛,手指在桌上敲打了几轮,寻思片刻道:“你去药柜,拉开最底下那层小屉,找一瓶系黑纱的药。”
  江月容困惑地皱起了眉,去了药柜,拉开小屉,果然见凌乱摆了许多大小药瓶,瓶身上系着各色的纱布。她寻了许久,才找到那系黑纱的小瓶。
  “这是何物?”她轻声问道。
  “毒药。”江南风答道,“我调配出的最毒的药。”
  江月容心惊:“三叔,你要我拿这毒药做什么?”
  “与那剑客决斗的时候,你用纱布沾些这毒药,抹在刀刃上。”江南风抿了一口凉酒,语气平淡地说道,“这毒,见血封喉,只需削开他的皮肉,须臾工夫便可要了他的命。”
  江月容心中微微一紧——这毒,正是当初她杀楚云飞时刀刃上抹的毒!
  “武人决斗,我在刀刃上抹毒,合道义吗?”
  江南风不屑地嘁了一声道:“对付魔道中人,讲什么道义。”
  “可是三叔,这药贵重,又难调配,你留着也是防身用的,真要给我吗?”江月容又轻声问道。
  江南风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风月楼,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武昌城如今没了官府,又没了千总府,城中要太平,只能靠你们这些江湖人了。”
  这段日子,或许是江湖人在这武昌城里最后的风光了。他在心里默默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