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负子刀娘传 > 《负子刀娘传》第一百零八话 天工 二

  “其实你爹江南鹤年少的时候,曾放弃过江门家主继承人的地位,受父亲之命前往五台山,还改姓了尉迟。”江南地风望着窗外楼,慵懒靠在了床沿上,回想着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
  尉迟鹤,这个只在五台山存在了三年的名字,经过三十年风尘,早已散作了云烟,飘散无痕了。
  江月容却微微一怔,随后又缓缓低下了头,轻声叹道:“这些事,他从没跟我说起过。”
  江南风却苦笑了声道:“若不是我当初已经记事了,大概我也不会知道这事——回到江门后,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
  “当年发生了什么?”
  “说来你也许不信。”江南风随口道,“江南虎小时候,是很讨厌江南鹤的。”
  江月容惊诧的表情,惹得江南风哈哈大笑。
  “江南鹤从小就天赋异禀。别人要一年才能精熟的功法,他只需一个月就够了。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已经能与江门一流的刺客互有胜负。父亲喜爱他这份才能,原本也没什么不妥。可未曾想,二哥江南虎长成后,却是个武痴,小小年纪就拼命修习各家功法,练得诸般兵器样样精通。可江南虎远没有江南鹤那般悟性,这是天生的,不是多练几个时辰就能追得上的。每次门内比武,他们两人的较量都是平手,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江南虎是拼尽了全力,江南鹤却是有意相让。江南虎纵日夜苦练,也始终不能胜过江南鹤分毫。”
  说到这里,却让江月容隐约想起了哥哥江日生。当年,她又何尝不是日夜苦练,只为胜过哥哥一招半式,才好赢得父亲多看一眼的嘉奖。如今知道了江南鹤和江南虎的往事,她忽然明白了当年江南鹤看她的眼神里那份惊愕是从何而来的。
  “既然江南鹤当年就那么厉害,爷爷又为何会让江南鹤远赴五台山,去拜入天工尉迟家?”江月容问道。
  “父亲本没有让江南鹤去,是江南鹤自己主动说要去的。”江南风答道,“江南鹤觉得,只要他在江门,江南虎就永无出头之日。他眼看着江南虎日夜的苦练,心里滋味却并不好受,所以主动向父亲提出远赴五台山,把江门家主之位让给江南虎。”
  江月容闻言,猛然心惊。
  江门大宅,白虎堂前,尉迟雄和江南鹤并肩而坐,望着冬日射下残影斑驳,打在院落沙土间散作道道暗纹。
  尉迟雄忽然轻声问道:“江南鹤,三十多年前,你为何突然北上五台山,宁可舍弃江门家姓也要投入我尉迟门下?”
  江南鹤沉吟片刻,轻声答道:“因天工尉迟的名号天下皆知,学生心向往之……”
  “胡扯!”尉迟雄不悦道,“湖广江门也是个五百年的门派,雄踞一方,江湖地位比天工尉迟低得了几分?你舍弃江门,改姓尉迟,就不怕对不起你江门列祖吗?”
  “老师明察……”江南鹤恭敬地答道,“这其中,确有隐情。”
  “什么隐情?”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江南鹤轻声答道。
  尉迟雄微微挑了挑眉毛,冷冷看向了江南鹤。
  春秋时,晋国因争嫡而内乱。国君有两位公子,申生和重耳。内乱起时,申生留在国内侍奉父王,欲以礼孝平定乱局;重耳出逃以保全性命,周游列国几无立足之地。但最后,申生死于内乱,重耳却平安归国,即位为晋文公,开春秋霸业。
  “当年的事情,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江南风压低了声音对江月容道,“江门这个小小的刺客门派,五百年不乱,是为什么?就因为江门列祖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代人中,不能有两个后辈盯着家主之位。当年江南鹤若不走,迟早有一天,他们兄弟二人会为了家主之位拼个你死我活。”
  “三叔是说,爷爷怕江门内乱,才同意让江南鹤去五台山?”
  “或许江南鹤心里也知道,父亲更中意的是刻苦用功的江南虎吧。但江南鹤远走五台山,也未必是父亲被逼无奈之举……”江南风轻声道,“我当时年纪不大,日后回想,却觉得父亲此举有个深意。”
  “什么深意?”
  “他觊觎的,是天工尉迟家的锻造之术……”江南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云。
  “江南鹤,你可知道……”尉迟雄望着天际,轻声叹道,“当年在五台山,我从头到尾也没信任过你……”
  江南鹤只低着头,默不作答。
  “你们江湖中人,觊觎我天工尉迟家的太多了。我看你从江门而来,便暗自料定你用这套兄弟相残的把戏骗我,不过是苦肉计罢了。所以,在五台山的第一年,我只准你挑水砍柴,不准你进锻铁台半步。凡那些来偷学我尉迟家锻造之术的人,被我差去做了整整一年苦役,没有一个人还有耐性留下来。只有你不同……”
  尉迟雄转过脸看向了江南鹤,目光中难得露出了一抹慈祥笑意。
  “学生明白老师的顾虑,并不埋怨老师。”江南鹤轻声答道,“能在天工尉迟家做学徒,也是学生的荣幸。”
  “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却半点不信。”尉迟雄轻声笑道,“我只觉得,你是个比其他人都能忍的孩子,也是个比其他人都难对付的偷艺人。我也只是看你心还算诚,愿意教你一些皮毛,算是对你这份心意有个交代……”
  “当年老师这么觉得,如今也这么觉得么?”江南鹤忽然问道。
  尉迟雄却摇了摇头。
  他看着身前这粗陋简单的打铁棚子,又捋了捋自己斑白的须发,苦笑了一声道:“当年,天工尉迟名震天下,你孝敬我是天经地义的。如今,我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这一辈的江湖人都不认识我了,我才看清——江南鹤,你是真的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尉迟雄的脸上,两行老泪缓缓淌了下来。
  “我后悔了……”他轻声道,“当年我若是把这一身本领全都传授给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