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边月满西山 > 《边月满西山》第十章 白日见星宿 上

  也不知是这高仁算得准,还是碰巧了。
  直到刘睿影喝完最后一杯酒。
  也刚好听到屋檐上的最后一滴积攒的雨水砸落在地。
  雨停了。
  他也该走了。
  刘睿影站起身。
  静静的看了看高仁。
  但却没有言语什么。
  带着华浓便走出了神庙。
  “往北二十里地,有好戏看!”
  高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但刘睿影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往北二十里。
  不就是先前靖瑶劫夺饷银的那个镇子?
  好戏?
  即便是那镇子已空无一人,或者尸横遍野,他也是要回去的。
  刘睿影从中都查缉司出来之后,被授予的权限是西北特派查缉使。
  这西,自然是定西王域。
  当时刘睿影还没能理解这个北字。
  现在看来每一只捕蝉的螳螂背后,一定是有黄雀存在的。
  震北王域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以及省着冬亦被杀。
  这些都是让刘睿影朝北行走二十里,再回那镇子的理由。
  “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中都了?”
  华浓问道。
  “可能会耽误一些时日,但最终还是会回去的。”
  刘睿影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叔曲解了他的意思,但是他没有再开口。
  华浓说的回不去,不是在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而是真的指他俩究竟还能不能回去。
  能不能活着回去。
  雨停了。
  天还没完全晴朗。
  算时间,应该应该已是白天。
  不过天幕之上还是能依稀看见几颗大星。
  刘睿影抬头看了看。
  但并未深究。
  他不懂星象。
  也没有萧锦侃或是高仁那般先知先觉的能力。
  刘睿影是最被动的。
  和靖瑶一样被动。
  靖瑶的复仇之心被高仁所利用。
  但刘睿影又何尝不是?
  他虽然没有什么仇怨需要报复,但却想要建功立业。
  只有为中都查缉司多多建功,才能早日升迁。
  一步步的,靠近那掌司之位。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回去。
  他俩还没靠近那镇子。
  就发现了震北王域的军士已经将周遭的山野道路尽皆封锁。
  刘睿影带着华浓从侧面迂回,爬上了一处高地。
  看到震北王域的军士正在挖坑。
  土坑旁边,至少堆着上百具尸体。
  有穿甲胄的军士。
  也有布衣的平民百姓。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华浓问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刘睿影反问道。
  “靖瑶?”
  华浓思考了片刻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吗?靖瑶为了劫夺饷银,应该是早就将这镇子清空了才对。”
  华浓说道。
  他的话虽然最符合逻辑。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人。
  或者说不够了解五大王域的行事作风。
  在五王里面。
  上官旭尧一直被称君子王。
  因为他待人平和,礼贤下士。
  喜文胜过爱武。
  不管是博古楼还是通今阁。
  他与天下的文人雅士也多有诗文唱和。
  时间久了,人们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
  认为上官旭尧就是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
  却是忘记了,他也是天下的五王之一。
  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打过的天下。
  “靖瑶没有时间……何况他只带了寥寥数人。能够吧饷银劫走,已是不易。怎么还能腾出功夫来屠镇呢?”
  刘睿影说道。
  话到此处。
  却是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想必华浓心中也明白。
  这些震北王域的居民,全都是死于震北王域的军士之手。
  “为什么?”
  华浓问道。
  他虽然知道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
  但却想不通里面真正的究竟。
  “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就算是以天下最为富庶的安东王来筹措,想必都需要花费些时日。所以这事是万万不能透出一点口风的。万一让边军的将士们知道了,定然是谣言四起,军心动摇。”
  刘睿影说道。
  “可是饷银已经被夺走,却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边军的手里。”
  华浓说道。
  “拖。”
  刘睿影说道。
  “怎么拖?”
  华浓问道。
  “就这样拖。”
  刘睿影朝前方努了努嘴说道。
  华浓沉默了。
  原来杀死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让人知道的晚一些。
  可是来杀人的军士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难道还会再派一批军士,来把这批军士也杀死吗?
  这样一批一批的杀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就要看他上官旭尧想要拖多久了。”
  刘睿影说道。
  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他也能大概猜到华浓的心思。
  “况且拖的方法有很多。这批军士或许根本都不知道饷银被劫夺一事,只需要说着镇子上有人暗通草原,将其全部诛杀就好。若是这批军士知道饷银被劫夺,那就会派他们一直在此地驻守封锁。解决的快还好,如果解决的慢,他们也得死。”
  刘睿影说道。
  “他们又会以何种原因死去?”
  华浓问道。
  “有什么死是不需要原因的。不过上官旭尧一定会给个原因就是了。他可以说这这批军士是叛军,而后再派军士来将其剿灭。这样一切都将被掩盖下来。尘归尘,土归土。二十年后,这镇子又会像我们刚来时那么繁华。”
  刘睿影说道。
  华浓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为何发笑?”
  刘睿影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真好玩。为了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断的伪造现实来遮掩。到最后,岂不是只有上官旭尧一个人知道,一个人承担?”
  华浓说道。
  “就像我方才对那高仁说的神不好当一样,王更难当。”
  刘睿影说道。
  “王?万万人之上,有什么难当的。”
  华浓不以为然的说道。
  “神办不成事情,没有人会骂他。只会觉得自己心不诚。下次再来时,一定会带着更贵重的祭祀品和更虔诚的心。但王要是办不成的事情多了,不但会被骂,还会被杀。”
  刘睿影说道。
  华浓又听不懂了。
  所以他也沉默了下来。
  刘睿影其实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过去的。
  只要他亮明了自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摸不准这些军士到底接到的是怎样的命令。
  若是为了边关大局考虑。
  一个省旗,即便是中都查缉司直属的省旗。
  说杀便也杀了。
  就算是擎中王刘景浩亲自追查下去。
  上官姚旭只要出面搪塞一番,定然会不了了之。
  所以他是不能冒这个险的。
  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自卫都很是困难。
  更不用说这闯营之事了。
  “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竟还能碰到两位如此俊俏的小哥儿!”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刘睿影的耳畔。
  他回身一看。
  一位女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位女子一身农夫大嫂打扮。
  但却难以掩饰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风骚。
  虽已不年轻。
  可是这种风韵和气质,却是极为勾人。
  她眼见刘睿影转过身子。
  便也扭动着腰肢,款款朝前走来。
  这女子两手空空,却光着一双脚。
  脚背上还有下雨迸溅上的泥点子。
  不过这些污秽却是更衬得她的双脚洁白,性感。
  “小姐有何见教?”
  刘睿影问道。
  荒郊野外。
  淡日薄星。
  这女子就这么突兀的,施施然出现。
  怎能不让人生疑?
  “呦!俊哥儿嘴可真甜……开口就叫人家小姐……咱都这年岁了,也不知还能听到几声!”
  这女子走到刘睿影身前两丈远的位置停住了步伐。
  歪着头,微笑着朝前看去。
  “两位俊哥儿可是要去前面那镇子?”
  女子问道。
  “是啊……我兄弟二人早起赶路办事,却是必须要穿过那镇子才行。没想到,怎么今日却是被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在发愁呢!”
  刘睿影说道。
  还故作惆怅的样子,扣了扣头。
  “巧了,我确实也要穿过前面的镇子。不如咱们一道同行?”
  那女子说道。
  “能和小姐一道同行倒是极美的……只是那些军士刀枪林立,让人害怕……”
  刘睿影说道。
  “你们两人手中,不也有剑?我怎的就不害怕呢?”
  女子指着刘睿影和华浓手里的剑说道。
  “因为小姐眼睛尖,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这是为了赶路的花架子。却是哪里比得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军士?”
  刘睿影笑着说道。
  “花架子也有花架子的用处,你看两手空空,不也走了很远的路?”
  女子双手一摊说道。
  “敢问小姐从何处来?”
  刘睿影问道。
  “前面而来。”
  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说道。
  明明是身后,她却非说是前面。
  “小姐倒是好气魄!”
  刘睿影夸赞道。
  “哪里有什么气魄啊……无非是能舍得罢了。”
  女子掩口轻笑的说道。
  随即朝前走去。
  走出了几步,似是听到身后没有动静。
  便又回头看着刘睿影和华浓。
  刘睿影想了想,提着剑,就快步追了上去。
  “一会儿啊,你俩却是都不要说话。我说什么,只需要应和一声就好!”
  女子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站住!震北王军令,此处需封锁十日。无关人等一律绕行。”
  哨卡的军士远远看到三人走来,出言厉声说道。
  “这位军爷……我们姐弟三人,实在是有要紧事!若是绕行的话,就得耽误起码三日的路程!也不知道家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这女子说罢。
  便开始抽泣起来。
  军士一看这女人哭了。
  一时间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军令!在下也没有办法,姑娘还是绕行吧!”
  军士平和了语气说道。
  “怎么回事?”
  就在这位军士话音刚落时。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家父重病已时日无多,小女子正带着两位弟弟星夜兼程的去奔丧。没想到这路却是走不通了,要是绕行的话,恐怕是到了,人也没了……”
  女子说道。
  却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刘睿影在后面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有时候女人真的比男人好太多。
  尤其是这种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女人。
  简直让人没有应对之策。
  那军官细细一瞧,却是对这女子的风骚和面容有些着迷。
  “真的是去奔丧?”
  军官问道。
  “是的军爷!这几日星夜赶路,却是连鞋子都走掉了,也没来得及买……”
  女子收住了哭声。
  蹲下身子,摸着自己的双脚说道。
  显得楚楚可怜。
  “唉……现在能有如此孝心的子女倒是不多了!既然是奔丧,就快快过去!不过回来的时候,切记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军官说道。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女子一听,立马站起来,不断的躬身道谢。
  她穿的这身布衣极为宽松。
  如此一低头,却是让那军官满眼春光。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顿时起了别样念头。
  “不过这奔丧赶路虽然要紧,可若是光着脚,想必也是走不快的吧?”
  军官话锋一转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表情。
  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是理解了先前这女子说的‘舍得’是什么意思。
  “的确如此……只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市集。况且……况且……”
  女子欲言又止。
  不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镇中已被封锁。所有的屋子都集中规制,你且随我来选一双合脚的鞋子吧!”
  军官说道。
  “多谢军爷厚爱!只是我这两位兄弟……”
  女子指了指身后的刘睿影和华浓。
  华浓觉得有些尴尬。
  一直低着头。
  刘睿影却是做出一番唯唯诺诺的样子。
  在那军官把眼神丢过来的时候,丝毫不敢有任何对视。
  双眼止不住的,一直在游离。
  “让他们也一并进来,稍等会儿就好了!”
  军官说道。
  随即刘睿影也是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继而通过了哨卡。
  他看着女子和那军官朝一处营帐走去,叹了口气。
  “我们真就在这里等吗?”
  华浓问道。
  “若是不等,我们能去哪里?”
  刘睿影反问道。
  举目望去,四周都是军士。
  且因为天色暗沉的缘故。
  到处都点着火把照明。
  却是让人无处遁形。
  “他的父亲真的死了吗?”
  华浓问道。
  “不管死没死,现在开始,就是死了。而我们,也就是要去奔丧的!”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营帐内即将发生的事情。
  故意走远了点。
  以免听到里面的响动,自己也会难堪。
  或许这女子的父亲真死了。
  但一定不是现在。
  可能是去年,也可能是上个月。
  先前那番逢场作戏,无非是调动起了曾经的情绪罢了。
  有些事,做一次就可以用一辈子。
  这女子想必就是这样的狠角色。
  “她舍得什么了?无非就是哭了一场。”
  华浓看着那女字和军官进去的营帐自语道。
  “若是说外物的话,她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付出。她说的舍得,是舍得自己!”
  刘睿影说道。
  华浓显然没有明白刘睿影话中的含义。
  他虽然学会了哭和笑,也大致明白了人。
  可是他却不懂女人。
  因为他从未和女人打过交道。
  尤其是这样舍得的女人。
  怕是就如汤中松那般的花丛高手,也会避让三分。
  因为一个女人若是舍得起来,那她就敢于舍得一切。
  自己的身子算什么?
  性命都可以抛之于脑后。
  只是有些女人是舍得自己,有些女人却是让别人为她舍得。
  就好像是先前的神庙中的苹果。
  若是带皮吃,未免口感有些酸涩。
  但若是有人把外皮削去,那入口的则尽是甘甜。
  一个女人如果在你面前楚楚可怜,惺惺作态,那他一定会是想让你舍得。
  但一个女人要是坦坦荡荡,有话直说。
  那就说明她愿意为你舍得。
  只不过后面这种女人,一般都不讨喜。
  反而是那些矫情做作的,更得人心。
  但只有最聪慧的才能拿捏住这其中的分寸。
  什么时候该坦荡,什么时候要矫情。
  因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原谅和理解更能让深入人心的事情了。
  不过这样的女人也普遍讲理。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就好像这女子。
  她帮刘睿影和华浓,也许只是出于一时兴起。
  不过女人做事,岂不就是这般,只论高不高兴?
  若是高兴了,没有道理的事也愿意去做。
  若是不高兴,你即使将全天下的道理都摆在她面前,她也会一把火烧了,丝毫不理会。
  正在刘睿影背对着营帐,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
  华浓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睿影看到那女子走了出来。
  他着实没想到会这么迅速。
  可是她却依旧光着脚。
  并没有穿鞋。
  “我已经把你们带进来了。”
  女子说道。
  却是收起了先前的媚态。
  “多谢小姐!”
  刘睿影道了一声谢。
  “只不过为何还是没有穿鞋?”
  刘睿影接着问道。
  “鞋子都不合脚,也入不了眼。若是入了眼,哪怕不合脚,我也会舍得自己的脚,塞进那鞋子里去。”
  女子笑着说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了!”
  刘睿影说道。
  “我也只是为了自己好玩罢了……并不是真心要帮你。不过,既然你对我这般客气的道了两声谢,我便也再给你提个醒,算是对得起你这两句客气!”
  女子说道。
  “小姐请说!”
  刘睿影客气的说道。
  “快跑!”
  女子丹唇微张,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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