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镇雄 > 《镇雄》第二十五章 天下大秘,王城故往

  院门被推开的刹那,一直保持散漫姿态的邢仞难得地正色起来,单手扶住腰间的剑器,凝神看着院内走出的老人。
  只是随着佝偻老人淡漠的一眼扫过,邢仞才又一脸惊疑地松开了剑柄。
  邢仞与方尘对视一眼,旋即跟随着佝偻老人一齐走进城主府邸。
  院内较之院外更为衰颓。
  虽然时唯五月,正是绿叶红花的时节,但城主府那方宽大府邸内,却遍布枯黄落叶,苍白干涩的树皮稀稀疏疏地吊在枯黄树干之上。
  一切都如那位老人一般。
  了无生机。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似是忘记了身后的方尘和邢仞,仍是自顾自地向着院子更深处走去。
  进入那方满是尘埃的堂屋。
  老人完全不在乎那些世俗中的礼节,既没有给方尘两人沏一壶茶,也没有客套着让两人坐下。
  而是当先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最靠近屋门的木椅上。
  慢上一步的方尘和邢仞彼此对视一眼,只好如佝偻老人一般,随意选了两个位置坐下。
  静默良久。
  “老夫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方家的人了,倒是不曾想到,你一个本来无法踏足修行的废人竟然真的走上了剑道一路。”
  保持一个姿势沉默许久的佝偻老人,似是因为太久没有与人交谈,发出的声音同样如枯木一般,嘶哑低暗。
  “当年的恩怨总得有一个了解,聂老前辈,我想知道关于那场屠杀的所有事情,以及,你到底有没有出手?”
  十六年前那次剑王城的血腥屠杀,方家的巅峰战力之中,剑甲陈剑声携方家幼子方尘重伤逃离。
  落子无敌的棋甲为给陈剑声杀出一条生路,血染剑王城。
  文甲则在护持方家另一部分族人逃离的途中,独战四位半尊,最终不负风骨,站地而殒。
  至于号称方家最强战力的刀甲聂刀音,在那些隐秘的卷宗中所载,却是叛离了剑王城,将刀尖转向了方家。
  但方尘却不这样认为。
  江湖传言,刀甲在当年叛离剑王城后,就此自封城主府,再没有出关行走世间。
  但身处霜寒城那些岁月里,这位在青山卷宗中所载未曾踏出剑王城一步的刀甲,却来到了霜寒城与陈伯会面。
  刀甲与剑甲足足密谈了三次。
  方尘实在不会相信,面对一个背叛了方家的人,陈伯会愿意将自己隐匿十五载的行踪告诉他,并与之和言交谈。
  所以,年轻剑客来到了剑王城,来看一看这位天下刀客见之尽需低眉的刀甲。
  没人可以相信,这位佝偻着身子浑身死气的老人,会是当年那位冥海三刀斩半尊的传奇刀客。
  于是,年轻剑客微微凝眉,在佝偻老人开口之后,问出了这个问题。
  关于当年方家一案的所有事情。
  非是卷宗记载,而是聂刀音记忆中的真相。
  “当年大夏对方家的那场围杀,方家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
  佝偻老人闻言沉默良久,随后说出了一句话。
  方尘眸子顿时一凛,天下十甲的评定,获甲字封号者乃是整座天下中那一道站的最高之人。
  以方家当年两次大评,天下二十人独占六人的辉煌过往,在这位刀道最强的老人口中,竟是毫无反抗之力。
  “大夏那座神都,之所以叫做神都,并不是皇族自诩人神,而是大夏真正的主人,是这座天下的神。
  李氏皇族,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掌控大夏的傀儡罢了。”
  佝偻老人低头再次沉思良久,旋即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悔恨、愤懑等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的表情,随后沙哑着声音说道。
  身负沉渊的方尘闻言心头一颤,便自木椅上猛地站起。
  大夏当年定罪方家,其名号是最不可饶恕的忤逆之罪。
  但以当年方家的实力,甚至隐有开辟第九上宗的巍峨气象,又如何是那般轻易被一夜灭族的。
  所以,方尘才会前来剑王城探寻真相,只是这真相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年轻剑客转头看向邢仞,却见得这位青山的剑客轻轻眯起眸子,神色复杂,显然也知道大夏所谓的神。
  “如你所想,当初方家灭门一事,虽然少不了中域那几方上宗的的参与,但真正斩杀了方家主力的,还是这座天下所谓的神。
  而那些神在大夏也有道统,它的名号叫做——众生楼。”
  似是往事太过久远,或者是这位天下刀甲不愿意再去记起,所以佝偻老人沉寂许久,才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方尘坐回木椅,青山录中关于众生楼的记载逐渐浮现于脑海当中。
  那座立于大夏皇城神都的九层楼阁,高度几乎与皇宫齐平。
  众生楼内从不招收弟子,但每相隔数年出来行走世间的武者,无一不是高居山巅之上的大能。
  而关于众生楼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出手,便是大夏立国之时,一人一枪覆灭了上宗大楚门。
  “世间武修,除开八大上宗和皇族,都以为世间仅有两座天下,隔着冥海的妖族天下便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但殊不知所谓的人妖仇恨,不过是多少岁月前那些所谓的神,为了辖制两方天下的势力埋下的祸根罢了。
  那座众生楼之后的天外天,才是两座天下那些亡命冥海的人和妖,最该怨恨的地方。”
  语不惊人死不休,佝偻老人抬头看向方尘,随即淡漠地瞥了邢仞一眼,继续说道。
  “人族与妖族两座天下的恩怨,不论前因如何,但这些年冥海的万顷尸骨,已然使得两座天下成为死敌,仇恨不可调解,只有淋漓鲜血。”
  从进入堂屋便保持缄默的邢仞,闻言苦涩一笑,却是难得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当年方家一案发生之时,青山却在前一日突然遇见了妖族天下数皇临边。
  不得已派出了山内几乎全部大能亲赴冥海,这才无力驰援方家,这也是青山一憾。”
  紧接着,似是对当年剑王城那场屠杀颇为愧疚,这位青山当年增援冥海闯出拙峰数子名号的剑修,低头看向方尘,苦笑着说道。
  “当年之事太过突然,青山驰援冥海确属应当,但剑王城方家惨案因为缺少助力已然发生,方家火种近乎枯竭,老夫对青山那股怨气终究是无论如何都化解不了了。”
  关于青山和剑王城的渊源,是一次次冥海携手斩妖积下的真正友谊,这两方曾经决定守望相助的巅峰势力,却在十数年前那次变故中同时遭逢厄难。
  青山在冥海那一役,年轻一辈天骄折损无数,如拙峰这般主峰甚至隐隐出现了传承的断层。
  而方家更是几近灭族。
  聂刀音一席话落,邢仞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当年那场屠杀,事前剑王城没有得到一点音讯,从众生楼直接杀向东域的那些所谓神祇,境界最低者也与老夫持平,乃是半尊。
  而其中境界高深者,恐怕比青山那些最为古老的太上还要站得更高。”
  武修破镜,自九境过后,便是山巅、生灭、至尊三境。
  其中至尊一境已然是当世巅峰,如上宗潜修的太上以及戮夏城的妖皇,多是此境。
  所以跨过生灭,却还未完踏入至尊的半尊,便是在世间行走的最巅峰的战力。
  所以,聂刀音在提及此事时,语气不免肃然几分。
  但没有丝毫畏惧。
  “当年剑王城内坐镇的便是我和陈剑声四人,在察觉到那股一人独压整座王城的气势后,原本欲要拼死一战的我们虽然心有不甘,但明知不可敌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带一些方家的种子逃生。
  但我们还是低估了众生楼那位天外天来人的实力。
  当日那人不过随手一剑,便破去了老夫的刀势,斩开了陈剑声的剑道本源。
  即便我们随后选择了各携一部分方家嫡系逃离,但到最后成功逃出的却只有陈剑声和你。”
  似是那位众生楼的来客给聂刀音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深,这位在城主府自封十数载的刀甲,在说起当年那一幕时,双手仍是不自然的紧握成拳。
  恍若一切都还在昨天。
  历历在目。
  “至于那一日的一切,说起来老夫的确也算是方家的叛徒。”
  紧接着,佝偻着身子的聂刀音腰杆再曲下几分,轻声一叹。
  “当日,按照我们四人的谋算,老夫应当是携带方家一脉嫡系从城东逃亡。
  但不等老夫出手,大夏蛰伏剑王城的暗探竟是已然拿捏住了老夫此生唯一的软肋,我的女儿。
  于是,当日老夫在方家和嫡女之间终究还是犹豫了,或者说是选择了后者。
  老夫虽未出手伤方家一人,但也未曾出手救下方家一人,就那样看着剑王城淹没在一片血腥之中。
  再后来,老夫心气大衰,大夏又以我之嫡女要挟,逼迫老夫诛杀了一些前来剑王城驰援的江湖侠客,也算是坐实了老夫的叛徒之名。
  所以,众生楼那位才会任凭我这个不敢拔刀的废物在剑王城枯坐十数年。”
  似是说出这番话耗尽了聂刀音这位天下刀甲毕生气力,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说完这些旧事,缓缓靠倒在背后的木椅之上,闭目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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