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寿神药不是鸡蛋，可以不假思索送出手。
这种事搁霍休头上，他都得权衡良久。
“你琢磨多久了？”
“就这几日，”沈青云注视霍休，“大人看似日渐趋好，但疲态不掩，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外公都比您精神。”
“哈哈……”
霍休用大笑掩饰内心的震惊。
短短几日功夫，就决断一株增寿神药的归属？
因为是首富的外孙，所以就如此舍得？
不可能！
“若真舍得，依他的性子，也不会为了三株青菀首乌和柳高升切磋……”
所以沈青云因何如此迅速决断的，无需言表。
他心知肚明之余，也大为感动。
“这几日，你多在后园锻炼锻炼身体。”
霍休不再提自己的寿命，更没有感谢，话题天马行空一转。
沈青云疑惑应下。
天谴西南角十几坊，相对而言比较清贫。
路面虽说夯实，却也不像崇明坊那般石板铺就。
“这还算好的，百来年前，沿街全是乞食者……”霍休比较了一下，“比麻衣门还惨。”
沈青云摸摸鼻子，想到了麻衣。
“大人，他们不会真要吃莽山甲猪吧？”
“这个不用怀疑，搁谁……除了你，谁养得起那玩意儿？”
说到这儿，霍休又馋了起来，悻悻道：“若褚长老心头有我，说不定我也能尝尝灵兽的味道。”
二人一路说一路走，来到大安坊。
赵家颇有些名气，稍一打听，二人知其所在。
穿街走巷一阵，便见一诊堂，人满为患。
“这便是了。”霍休眯眼打量牌匾，越打量老眼越大，“小沈伱看看，是我眼了不成？”
“胜，胜天半子堂？”沈青云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面面相觑，都没进去的勇气了。
“也就是吾皇仁慈，都不用换朝代，换成太祖，这赵家，嘿……”
“大人说的是，而且这也不适合做医馆的名字吧。”
有路人听到，不免冷笑。
“你们知道啥，赵师名傲天！”
“其子遮天！”
“其孙霸天！”
“区区胜天半子，那都是客气了！”
……
有了祖辈三人的名字打底。
二人便也觉得胜天半子不过如此，当下迈步进堂。
堂内人稍少，分成三路排队。
人最多的中路，是一矍铄老者坐诊。
“应该就是他了，赵傲天。”
霍休眯眼打量赵傲天，没发现修为气息。
但对方脸色红润，皮肤滑嫩，不似老人，显然颇懂养生。
霍休气场不凡，赵傲天也早有察觉。
待看完手上一老妪，他歉声告退，将二人领到后院。
“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沈青云拱手，恭敬道：“晚辈是赵兄同僚沈青云，这位是禁武司律部通政霍大人。”
赵傲天听得一震，以为孙子犯了什么事，惶惶引二人入座，哆嗦泡茶。
“老人家勿虑，”沈青云温和道，“霍大人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听闻老人家医术了得，此番特来求医，还请老人家帮忙看看。”
“哦，哦，原来如此，俩大人且休息片刻，我取东西来。”
赵傲天明显松了口气，告罪离去。
“名不副实啊。”霍休啧啧。
沈青云想了想：“源头应该在赵兄曾祖父身上。”
霍休一愣，旋即失笑。
“可不，从根儿上就歪了，回去打听打听赵霸天曾祖父叫什么。”
沈青云哭笑不得领命。
不多时，赵傲天返回，将脉枕搁在桌上。
霍休将左手放其上，任其切脉。
单一只手，赵傲天至少切了一刻钟有多，随后换手，亦是如此。
切完脉，赵傲天又看了看霍休的舌头，随后沉思。
至于面色那些，他初见霍休就看得差不多了。
“霍大人位高权重，想必不会讳疾忌医，老朽便有啥说啥了。”
涉及到医术，赵傲天倒显露出几分傲天本色。
“大人身体康健，纵有些隐疾，也无大碍，而且……大人最近可能有修行养生功法，体内生机不亏反盈。”
听到这儿，霍休便坐直身子，言语也认真了几分。
“赵大夫果然不凡，请继续。”
“大人主要的毛病，还是在情欲方面……”
沈青云悄无声息起身，扭头朝外走。
霍休愣了愣，反应过来当即无语。
“回来！”
沈青云悻悻坐下，心里默默警告赵傲天，你最好捡着我能听的说啊。
“忧思成疾。”赵傲天言简意赅，直视霍休双眼，“而且一思就是数十年，没病都要折腾出病来。”
霍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还有吗？”
“自然还有，”赵傲天表情凝了几分，指了指自家脑袋，“大人这里，最近受过伤？”
霍休再次点头。
“哎，眼神迷而茫，神色恍而惚，受伤之初，日夜不得寐。”
“唔，大人应该吃过治标不治本的虎狼之药，伤上加伤。”
“其后虽找到了法子安魂凝神，却也耽搁了伤情。”
……
沈青云听得目瞪口呆，不由看向霍休。
霍休笑叹。
“赵大夫名不虚传，胜天半子，名副其实！”
“惭愧，惭愧。”
赵傲天也叹了口气。
这时，他也明白对方找他来不是看病的，因为这病他看不了。
“实话实说即可。”霍休道。
赵傲天犹豫片刻，轻轻道：“最多两年，少则年余。”
“可有医治之法？”
“除了增寿神药，别无他法。”似乎觉得太绝对，赵傲天又补了句，“大人是修行之人，若能有所突破，想必会好上不少。”
霍休不再多问，起身一礼。
沈青云压下心头万千思绪，跟着拜谢。
随后，他又说了禁武司公人，来胜天半子堂检查身体一事。
对赵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赵傲天激动得甚至说分文不取，霍休笑着摇头。
“看病焉能不给诊金？”
他方言罢，沈青云就已掏出一张金票，毕恭毕敬奉上。
赵傲天接过一瞧，身躯直晃悠。
他傲天了大半辈子，此刻差点被金票面值打得体无完肤。
霍休没阻止沈青云代付。
别人天贮都舍得送……
一张金票，还拒绝什么？
拜别赵傲天，二人原路返回，同样边说边走，却再也不提活多久的事。
临到禁武司门口，沈青云才问道：“属下破境在望，不知大人可否再指点一二？”
“自然……”霍休反应慢了半拍，沉默良久，拍拍沈青云肩膀，“今晚来我家吃饭。”
陪大人出门，这叫公干。
返回公房，没做完的还得加班加点做。
沈青云忙碌一阵，忽而想起一事。
“麻衣兄，出去放松放松。”
麻衣刚追凶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和，又起身跟在大佬屁股后面。
“吕哥，溜达溜达啊！”
“柳兄，走起！”
“拓跋兄弟，杜兄弟……”
……
把律部所有人都叫上，沈青云带队杀向后园，迎面就碰到赵霸天。
赵霸天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表示他早已等候多时。
柳高升给整乐了，还待说两句，被沈青云一把拉住。
“不是吧沈哥，你……沈哥你变了，”柳高升好气，“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沈青云无语，低声道：“日后加辣甜水面，你想吃几碗就吃几碗，烧刀子想喝多少喝多少。”
柳高升满脑袋问号。
“赵兄爷爷的医术，大人拜服。”
“哈哈哈，劳赵兄久候……”柳高升笑脸迎上。
一阵热身活动后，由沈青云一手打造的律部特色，便在后园上演。
都没等到霍休说的这几日。
就此时此刻，后园深处就有两双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注视这一群小年轻。
直到沈青云一众走人……
“和你二人早上演练的差不多，他倒也不介意外传。”
“呵呵，沈青云素来大方。”
“可以试着推行，限二部范围。”
“是，陛下。”
“至于观想乌龟，让霍休继续试试效果。”
“陛下，臣……”
“你也想试试？”
“臣，臣是有此意。”
“随你。”
“臣恭送陛……”
“对了，天成公主去哪儿了？”
“啊？这，这臣如何知晓……臣恭送陛下！”
……
送走大佬，庞博蒙上面巾，直扑霍休公房。
霍休正发呆，回神一瞧庞博表情，稍一思索就惊道：“陛下这就来过了？”
“你说陛下不急，我看不然，”庞博嘿嘿一笑，随后正色道，“刚陛下问我天成公主去哪儿了。”
霍休再惊，旋即皱眉。
“奇了怪，先是满天谴送字，如今又消失不见，殿下这是搞什么幺蛾子。”
“幺蛾子不重要，”庞博有些紧张，“但陛下问我殿下行踪，这，这就吓人了不是？”
“你想多了，”霍休乜了眼庞博，“只是提醒我们收敛一些。”
庞博庆幸，随后无语。
“陛下也忒瞧得起咱，还要我们收敛。”
随着罗午坊市一行渐渐公开。
禁武司内部针对第三部的谈论，渐渐多了起来。
再加上即建的第三部之大，威胁感自然而然就出现在众人心头。
因此产生的言论，不免极具针对性。
“控制一下言论吧，别人还没进来，就搞得水火不容，总归不是好事。”
庞博点点头，又叹道：“却也不乏投机示好之人，牌匾亮得刺眼。”
霍休笑而不语。
两位大佬一直商谈到下衙。
临走时，霍休突然问道：“今日来我家吃饭？”
“你家？”庞博嘿嘿，“不好意思，今晚有人请我吃酒，走嘞。”
确定庞博不会来自己家吃鸡蛋，霍休满意颔首，下衙回家。
霍府。
沈青云将装着天贮的木盒放下，便跟着管家来了灶房。
探头一瞧，霍休亲下厨。
沈青云开玩笑道：“大人，今日属下若撑着了，您得负全责啊。”
“你这嘴，”霍休大笑，也不耽搁挥舞锅铲，“大鱼大肉请不起，炒个鸡蛋还是你送的，倒有老腊肉，我亲手做的……”
沈青云跟着在灶边打杂。
不多时，三菜一汤上桌。
“尝尝。”
霍休擦着手入座，老脸上有几分期待。
沈青云举筷，笑道：“属下放肆了。”
说着，他夹起一片肥瘦相间的腊肉，却不着急入口，打量一番，赞道：“白透红润，当是极品。”
随后入口，舌头一卷，肥瘦重叠，牙齿再咬，脂肪沁香生津，瘦肉筋而不柴。
直到下肚，沈青云才深吸一口气。
似乎空气中尚存的余香，他都不想放过。
都不用说话，见此一幕，霍休便已心满意足。
“我建议日后禁武司别发银子了，直接发这腊肉，我再高价回收……”
“哈哈哈哈……”
霍休被逗得大笑，食欲也开了几分，夹起一块炒蛋入嘴，颔首道：“确实不一般。”
沈青云也尝了两块，没觉得有啥特殊，便笑道：“大人既觉得好吃，那便分工，腊肉我解决，炒蛋交由大人了。”
“行，我那儿还有几条，走时都拿回去。”
没有喝酒，二人很快解决了晚饭，随后转战池边躺椅。
二人一边喝茶，一边聊脱胎境。
“若说铸体境是肉身之基，那脱胎便是炼体之神。”
“若说铸体境决定下限，那脱胎便是上限之所在。”
“脱胎之关键，就在于你从何脱胎。”
“如我，修行皇室功法，秦武尚龙，我便脱胎自龙，柳高升家学游凰劲，他一家子都脱胎于凰……”
听到这儿，沈青云纵早有所料，脸色也变了变。
霍休闭着老眼，没发现，继续背课文。
“你铸体之强，绝今不说，至少旷古，所以压力不要太大，怎么说呢，就是下限摆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聊了大半个时辰，沈青云起身告辞。
临走时。
他右手拎着麻衣门众刚磨好的“三万斤”石锁。
左手提着八条二刀腊肉，跟进货似的。
霍休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
“今年冬月，我多做点腊肉，记得来拿。”
沈青云大喜离去。
送走沈青云，霍休笑容渐敛。
回到池塘边，也不躺了，蹲在地上，盯着塘里枯萎的荷出神。
子时，他方才起身，回了寝房，打量木盒。
突然，他笑了起来。
“以你的神速，也不差我这一两年啊……”
言罢。
他纠结一整日的俗心，终归安静。
将木盒收好，他坦然上床，闭眼睡觉。
忽地，他又睁开老眼。
眼中先是疑惑，随后愕然，最后骇然。
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开天辟地的气息正在酝酿！
“我，我这是要破，破境了？！”
沈府。
沈青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后他一把掀开凉被，捂着胸口大骂。
“沈青云你还真送出去了，你个败家子！呸！啊……心好疼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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