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高升的不争辩，说明了太多事。
秋悲不知自己怎么回大卖场的。
听到冯缇苏醒的消息，也只是哦了一声，便坐在茶桌前，按部就班接水，烧水，倒水……
大腿上冒起白烟时，她才回过神，手一拂，道袍干燥平整，心却动荡得不行。
比司马青衫还厉害？
炼体不够，还要修仙？
平日里，也没见他如何修行，只是转转身子，伸伸懒腰……
“没想到，还是个天才？”
思来想去，除了惊讶，便是轻笑。
轻笑却又猛地僵住。
“秦墨染道友仿佛说过，炼体和修仙冲突？”
刚想到炼体宗门小天骄和门下弟子的切磋情形，敲门声响起。
“进。”
酣睡半月。
冯缇苏醒。
年轻了一头。
秋悲瞅了眼，笑道：“这种好事搁本宗身上，高低得睡个三年五载。”
“冯缇多谢宗主成全之恩。”冯缇深深道揖，诚恳道，“五境，多了些许可能。”
秋悲颔首，想说三日醒，又心痛，便道：“李奕来找你了？”
冯缇心头一暖：“若非李郎，怕是还要多睡几日。”
“神魂凝练几何？”
“进展约有十分之一。”
秋悲咋舌：“不可思议。”
“确实不可思议，”冯缇感慨道，“一般凝练神魂之物，要么耗时日久，要么痛苦难熬，宗主这茶倒好，睡一觉自然可得。”
让秋悲咋舌的，是沈青云能把这种凝练四境修士神魂的神物，当茶喝。
“难怪他神识诞生得那般快，哦，忘了还有他小姨，一个个的……嗯？我是不是该换换教导对象了？”
她按下思绪，见冯缇误会也未解释，转而嘱咐：“你四境未圆满，尚需苦修，化神艰难，莫要冲动。”
听到冲动二字，冯缇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沉默少顷，起身道揖：“便不打扰宗主了，冯缇告退。”
“嗯……且慢，”秋悲留人，欲问喜事何时操办，视线跟随神识一转，看向坊市入口，“就回来了？”
坊市大门，分里外。
自秦武返回，于莫田外落地，步行三十里抵达坊市，霍休自认调整好了状态。
“瞒倒不至于瞒他们……”
却也不能在这里说。
“小沈好不容易打拼下来的基业，经不起动荡啊……”
提及小沈，他也看到了坊市里的沈青云。
那双会说话的眼里，喜忧交加。
霍休调整好的状态，险些被看破防。
“不错不错，连老夫的动向都一清二楚，有三品之姿！”
沈青云也不回话，上下打量霍休，又不自量力感应对方气血……
霍休挑挑老眉，忍住。
“大人无碍便好。”
沈青云语气无奈。
除了自不量力，他还有自知之明。
窥视五境气血，纯属妄想。
不过做这一番姿态，却也有用，霍休没再打趣，二人并肩回驻地。
“这几日，情况如何？”
“秋风门主昨日返程，兽宗与五宗皆有拜访秦武之意……”
沈青云言简意赅，又不失重点。
两条街没走完，霍休连异种雷牛和铁牛好上了都弄清楚了。
疑惑却也颇多。
“你说的那劳什子创卫……”
“效果不错，秋风门主也甚感兴趣，准备推行五讲四美……”
“对对对，是五讲四美，不是单纯的搞卫生，啧！”
霍休失语良久。
有心想问问沈青云脑瓜子一天在想些什么……
“但他告诉了老夫，万一老夫听不懂，又如何是好？”
算了不问了。
霍休摸摸鼻头，笑眯眯点评道：“此法能缓和他二宗关系，不失妙法。”
沈青云想了想，凑近道：“大人，四宗似乎也有意。”
霍休一脑门问号。
“兽宗搞卫生，能让灵兽渡劫，四宗凑什么热闹？”
此时也不便细问，他便转了话题到大卖场上面。
“大卖场铺开的阻力，伱考虑过没有？”
沈青云点点头：“丹宗那边同意的话，归墟门铺开的阻力会小不少。”
“已经和丹宗说了？”
“丹宗日前供货出了问题，属下趁机提了。”
霍休颔首：“这些事，你拿主意即可。”
见大人不再提问，沈青云张嘴想问天谴城的事……
“对了，柳……”长时间的沉默，霍休叹道，“吾儿凤仙，最近如何？”
怎的每个字都带着嫌弃？
我得帮帮柳兄！
沈青云正色道：“大人，柳兄任劳任怨，勤于公务，至今着甲彰显秦武军威，结交各宗，为秦武不惜赴汤蹈火……”
小沈这孩子，倒不至于骗人。
“怕是那幺……蛾子拜我为义父，多少也知道些敬畏了，再加上没收了储物袋……”
霍休听得连连颔首，正要开口，余光看到沈青云背后……一只大耗子渐近。
“嚯！这般堂而皇之的？”
和沈青云一样，霍休不怕耗子，但耗子和人一般大小，那冲击力杠杠的。
一时间，他都没听沈青云说，余光就看着大耗子和一残疾人接近，接近……
停下。
“沈道友？”
认识小沈？
霍休第一反应。
“我日会说话！”
霍休第二反应。
沈青云还道是谁，微笑转头，笑脸僵住，如芒在背。
“啊，是陈道友……和宝友啊，回聊回聊。”
他装作淡然挥挥手。
一人一鼠见状，笑着点头离去。
沈青云再转过头，都能听到自己脖子咔咔的声音。
霍休似笑非笑道：“落枕了？老夫正骨一把好手。”
我被大人正骨，总好过柳兄被大人……
沈青云正要为兄弟两肋插刀，路过的一人一鼠又说话了。
“宝友，七份礼物，最好一碗水端平。”
“不好端啊。”
“也是，得想个办法。”
“高升二哥点子多，去问问他……”
……
沈青云眼睁睁看着霍休炸毛回头，目视一人一鼠的背影。
“高升，还二哥？”霍休再转过头来，眼若铜铃，“小沈，这你是只字不提啊。”
沈青云一脸哎呀，惭愧道：“大人，属下一时疏忽……”
“这怕不是疏忽！”
沈青云一咬牙：“此事说来话长，属下知道大人可能会生气，是以……”
“生气？哈，不不不，”霍休乐了，“柳！高升的事，和我霍！休有什么关系？”
沈青云闻言，表情复杂。
那头一人一鼠又开始对话。
“什么高升二哥，怎专捡小的叫？”
“几位哥哥都这般叫的。”
“甭管他们，咱管好自己啊宝友。”
“那，我该叫他啥？”
“凤仙大哥！”
……
霍休僵了僵，绷绷嘴，抬头看看天，想说什么说不出，低头看看地，脚尖踢飞几颗小石子儿。
沈青云越看越哆嗦。
“大人这模样，怕是在琢磨将柳兄大卸……几块的事了？”
良久。
“他这么玩儿是吧？”
“大人，内情比较复杂……”
“连结义，他都要占俩？”
“柳兄此举，必有深……大人大人大人！不至于不至于……”
……
有……找的门卫，愣愣看着沈执事抱着霍大人的腰，被拖进大门。
坏事儿的是耗子。
成事儿的也是耗子。
霍休刚靠近柳高升的房间，就听得耗子惊喜无比，说什么要给结义大哥的义父请安，扭头就走。
“小沈，你不是搞什么灭四害吗！”
“呃，大人，宝友没做什么坏事……”
“老夫不管，那耗子敢进老夫的屋，老夫便教你什么叫除恶务尽！”
“大人慢走！”
目送大人撒丫子跑路，沈青云一脸悻悻。
“哎，躲的了一时……”
边琢磨，他边走回去，迎面便是排成一串儿的结义七……八兄弟，凤仙打头。
沈青云双手张开，笑道：“大人旅途疲惫，刚才睡下，诸位莫要惊扰大人。”
“他们去是惊扰，我去是尽孝。”柳高升一本正经。
沈青云摸摸鼻子。
柳兄你这一去，多半是哄堂大孝。
“不急不急，柳兄啊，趁大人休息，咱也为大人做些什么……”
“啊，沈哥，你不会是想亲自下厨吧？”
“也就是柳兄开口，成！今日我来，大家伙一起帮……宝友也去？开玩笑，让客人帮忙，咱秦武人做不出，你且去歇息！”
……
半个时辰后。
沈青云和八兄弟围着一大瓮，圈儿蹲。
“沈哥，就这一瓮，是不是少了些样？”
“柳哥这话说的，贵精不贵多嘛。”
“沈哥做事，咱就把心放肚里……”
“沈哥，这得熬多久？”
……
沈青云看向柳高升，一句你想活多久问不出口，想了想道：“先熬三日吧。”
众人齐齐一嚯！
“这菜，莫非有什么说法？”
“诶？我想起来了，小店似乎出过这菜品，叫什么……”
“佛跳墙？但也用不了三日吧。”
……
“这可是修仙界的佛跳墙，自然不一般，”沈青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烹饪此肴，火力不能变，水不能少，诸位，这三日是离不得人啊……”
柳高升大手一挥：“为义父，守三日算不了什么，你们都走！”
“那……”杜奎起身，“我们走了。”
“二哥辛苦。”
“二哥受累。”
……
柳高升张嘴，呆视众兄弟拍屁股离去。
想了想，他看向沈青云，感动道：“还是沈哥好。”
沈青云屁股抬起小半截，起也不是落也不是，心头拔凉。
柳兄，我一宿没睡啊……
“不说这些，”沈青云落下屁股，笑道，“咱俩分分工？”
柳高升喜道：“我知沈哥作息，便如此，沈哥帮忙看着白天，我……诶？沈哥，沈哥？”
沈青云：“哈……呼……哈……呼……”
远远看着此幕，秋悲感慨。
“这几日，他没少忙。”
一旁作陪的霍休笑眯眯道：“小沈素来担得起担子。”
秋悲笑了笑，转而关心道：“秦武那边，可有碍？”
“些许摩擦，正尝试解决，有劳宗主挂怀。”
“应有之理，”秋悲轻轻笑道，“大卖场若少了秦武，便没什么意思了。”
意思是和楚汉仙朝作对，只有灭亡一途？
提醒隐晦，霍休也听得明白，心头微松口气。
“看来都以为秦武会服软啊……”
不仅以为，还异常能接受。
似乎面对楚汉仙朝低低头，再正常不过。
“但看陛下那样子，不像是去低头的啊……”
霍休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听闻宗主也欲往秦武一行，老夫谨代表秦武官方，恭候宗主大驾。”
秋悲笑道：“既是伙伴，能帮一点是一点，也莫嫌我等小家子气。”
“宗主哪里话，木秀宗相助之恩，秦武必铭记于心！”
能在秦武和楚汉仙朝怼上之际，前往秦武，这就是一种相助。
即使助力不大，楚汉仙朝在琢磨些事儿的时候，也会多考虑，多思量，甚至多犹豫。
“对了，我弟是炼体士？”
“啊……”霍休一听这语气，就感受到了女人的海底心，当即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用极为精妙的语言，帮秋悲构建出沈青云的修行历程后，秋悲呆若木鸡。
“这般惫懒的？”
霍休朝食堂努努嘴：“这不睡得正香吗？”
“也是，”想到那个几个掖被角的夜，秋悲也服了，想了想道，“如此看来，炼体和修仙的冲突，也不似秦道友说得那般严重。”
不严重？
霍休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点头。
“怕是和他那体质也有关系。”
“宗主所言，甚有道理。”
二人又聊了会儿雇佣的事，秋悲告辞。
霍休送至门口，秋悲才不经意问道：“霍道友，应该没那么快回秦武吧？”
还要试探秦武的时局啊……
“呵呵，不急，”霍休笑眯眯道，“暂定三日后，毕竟要过年了，一群小伙子出门甚久，不回去不像话。”
目送秋悲离去，霍休才算松了口气。
“这姐弟俩，没一个简单的。”
秋悲一路返回大卖场，离云藏不远处疑惑停下。
“冯长老？”
此刻，冯长老一脸呆滞，正和李奕聊着。
“看这样子，总不至于是谈情说爱吧？”
那就能听了。
秋悲看稀奇的神识，悄悄展开……
“王熹，死了？”
“缇儿，你都问八遍了，昨儿的头七。”
“怎，怎死的？”
“违背道誓，说来也怪，他也没明说啊，那天罚就劈下来了。”
……
听了半截儿，秋悲木然离去。
“怕是我经历太多，对我而言，世间再无稀奇啊……”
跟在她身后的周伯闻言，有些无语。
大卖场。
四楼。
秋悲推开屋门，跨步进入，转身关门……
再转过身，便是一片新天地。
新天地中，正有阴阳衍化，五行衍生。
地火水风之上，莲台高挂悬空。
莲台上，一道人。
秋悲用莫大定力，将自己从迷幻中抽离，欲打量道人。
看不清人。
却似见了道。
“这，这是……”
思维尚未转出一个囫囵的圈儿，道音四起，从她七窍、毛孔灌入她体内。
“太上玄微，北极紫盖，下有太真，游翔九外……”
“五星列照，焕明五方，水星却灾，木星致昌……”
“太上四玄，五华六庭，三魂七魄，天关地精……”
……
三十六时辰。
道音止。
整个莫田坊市的四境大修，齐聚大卖场外，表情震惊。
甚至连镇守云藏的两位五境，也皱眉出现，认真观察。
“隐有五境气息。”
“秋悲？”
“除了她，无人能走到这一步。”
“奇了，按老夫先前推断，至少还需两百年，她才能走到这一步。”
“别扯这些了，待其清醒一线，提醒她离开坊市……”
……
四楼。
秋悲渐渐走出悟道之境。
脸上却还是傻傻的表情。
四处瞧瞧，自己还在熟悉之地。
“所以，只是幻觉？”
深吸一口气，她静心闭识，默默体悟。
体悟刚开个头，她仿佛就挨了一拳。
“我，我就跨过那半步了？”
堪称惊恐欲绝的认知，霎时又被脑海里翻滚的道音掐断。
“太上五气妙，妙诀？”
这，这是什么东西！
秋悲眼角都有些皴裂，深呼吸数十次，强行压下种种惊骇，欲细细考究……
耳边传音响起。
“呵呵，恭喜秋道友即将踏足五境。”
“还请秋道友心怀怜悯，远离坊市渡劫……”
远离坊市渡劫……
渡劫……
“渡……劫？”
发呆中，她眼眶渐湿，鼻子发酸，抽泣将生。
深吸一口气，压下万般情绪，她缓缓起身，踏空离开房间。
“晚辈悟道不查，险些误了坊市，多谢两位前辈提醒。”
“呵呵，秋道友今日跨出此步，便是同道之友了。”
“秋道友且先去渡劫，事毕再叙。”
……
秋悲下意识点头，飞遁离去。
行至一半，猛地转身，看向不闲门驻地。
“不见了？”
心中一动，方才发现三日已过。
她暗自后悔，神识蔓延而出，心中又是一喜。
坊市南。
秦武一行正登灵舟。
此番回天谴的，除了律部一众，尚有不闲门招揽的百余位修士。
这些修士乃精挑细选而出，除了本事之外，尚有归附之心方可。
除了他们，刘邙甲的创始人刘邙亦在其中。
柳·黑眼圈·高升端着一大瓮，边走边道：“看看，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灵舟，刘邙，你要努力啊！”
你让我一个二境修士，炼制五境灵舟？
刘邙听得都快吐血了。
沈青云见状，忙劝道：“刘前辈莫要多想……”
还是有好人啊，刘邙感激道：“多谢沈……哥关心。”
“炼制灵舟尚不急，”沈青云宽慰道，“因你掳劫秦武官员，此番回去，还要走一遭禁武司……”
霍休见状，笑眯眯道：“当然，秦武也有将功赎罪的说法，小刘啊，争取宽大处理，出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啊。”
一番忙碌，灵舟整装待发。
沈青云站在舟头，眼中的期盼，渐渐跑路。
“你之前说，听到你出差的消息，你娘险些乐出来？”霍休凑近打趣。
沈青云摸摸鼻子：“大人记性真好。”
“别试图琢磨女人，你姐可能也是怕笑出声儿，伤你的心……不来也是为你好嘛。”
沈青云想了想，一拍脑袋：“大人，仙跳墙您还没喝呢。”
霍休老脸一黑，扭头走人。
送走霍休，沈青云叹口气，正要转身回舱，眼角余光似发现了什么，猛又转过头来……
便见远处高空一身影，正朝他挥手。
“哈！”
沈青云边跳边挥手，还边喊道：“大人，大人……”
霍休又走了出来，见此一幕，悻悻道：“老夫没说错，别试图琢磨女……诶？不对劲啊……”
见沈青云雀跃挥手，秋悲心中一暖，却决绝转身，飞遁离去。
云藏俩五境见状，面面相觑。
“道心波动，怕是……”
“底蕴深厚，又有奇遇，本有五成几率，这下可好。”
“哎，化神当前，还妄动思情，秋悲秋悲……这名字就没取好。”
……
听到霍休说不对劲，沈青云也发现了异常。
他可是见证过群修渡劫之奇景的达人，远眺前方，便有所发现。
“大人，怕是有人要渡劫啊……”
？？？
这还是我的小沈？
霍休都无语了：“此人，有没可能是你姐？”
沈青云僵住。
万里之外。
千里劫云被带到此地，迅速成型。
因妄生思情，道心波动，尚未开始渡劫，秋悲嘴角便有了血迹。
“修行数百年，岂能就此折戟！”
她也是百折不挠的性子，哪怕形势大不妙，依旧竭力为渡劫做准备。
但第一道劫雷落下，她用数百年铸成的坚毅、不屈……化为乌有。
三道劫雷落下，秋悲重伤，濒临身死道消。
“可惜，没来得及传他太上五气妙诀……”
生死一线间，她心头没了对道的追求，对成功渡劫的渴望，只有遗憾。
“祝姐成功渡劫……”
似是幻音响起，秋悲艰难扭头，看向莫田的方向。
似有一点光而来，却不是灵舟。
而是一道……
剑光？
嗖！
剑光似有急事赶路。
路过此地。
穿劫云而过。
一路北去。
秋悲怔怔目送剑光。
良久愕然，转回视线，凝望头顶。
“我，我的劫云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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